“村长,咱真的要拿出平时吃的糟糠粥来招待陛下吗?”
李驰迫不及待地问道。
黄霄云稍一沉吟:“全村还有多少白米?通通拿出来。”
“可村长,一来所存白米是预备给村民过年的,二来这样不是欺君吗?平日里我们不吃白米。”
话音刚一落。
只听背后一人接道:“为什么不吃白米?是白米不香吗?”
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冯保。奉朱翊之命,特意前来查看,就怕黄霄云他们“刻意安排”。
“冯大公公怎么跟来了?”
“我知道你们此刻心里或许在骂,问你们是百米不香吗无异于晋惠帝问何不食肉糜那样荒唐。”
“不敢不敢,吾辈岂敢骂冯公公?”黄霄云汗颜地道。
“知道黄村的日子依然过得很苦,万岁爷何等聪明!他看不出来吗?建议你们还是不要琢磨拿白米,就按万岁爷所说,做一顿通常自己吃的便饭吧。想必万岁爷主要目的也不是他自己体验,而是让咱这些下人体验。”
“冯公公,这样好吗?”
“你们难道还想再欺骗万岁爷?”
“不过是尽地主之谊。”
“怎么还没理解万岁爷的本意呢?”冯保都有点恼怒了,咬牙责斥道,“若你们想让万岁爷龙颜大怒,尽管拿出你们平日不舍吃的百米。”
说罢,拂袖而去。
黄霄云杵在原地愣了会儿,而后想明白了似的,吩咐道:
“让村民开始做饭,平时吃什么就做什么,多煮两个人的饭量便是。”
末了,又补充道:“这是圣旨,有敢违抗者,驱逐出村。”
一帮人去了,召集村民传达指示。
各家各户开始做饭。
黄村上空顿时烟雾缭绕。
……
午时三刻,午饭时间到了。
朱翊与冯保安排在黄霄云家,其他人也都安排妥当。
分散时朱翊又特意交代道:“百姓吃什么你们便吃什么,吃完后朕要听你们的感受,倘若有谁不吃说不出来,别怪朕对你们不客气。”
随行一众人唯唯诺诺点头。
黄村的村民多半是光棍儿汉,因为早年太穷,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没有几个女子愿意跟着他们过。
包括黄霄云在内。所以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为朱翊与冯保准备的饭菜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饭菜也简单,他不敢欺骗朱翊。
糟糠番薯粥是主食,有一小碗豆腐乳,还是何必老王家刚送来的。
还有一盘子腌制的萝卜干儿,是他自己腌的,但水平很不咋滴,发黑。
水平高腌制出来的萝卜干,颜色黄亮,嚼起来脆脆的,酸中带点甜。
男人不擅长这种活儿。
除了两道咸菜,还有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碗水煮大白菜,外加一盘也是邻居送来的油炸花生米。
平常主打是咸菜,偶尔会炒个土豆丝、大白菜调剂一下。
今天全部搬上来了而已。
饭菜摆好了。
饭桌是借来的,平常黄霄云自己就蹲着吃。给朱翊与冯保准备的凳子也是借来的,这时候肯定有其他人家没有桌子没有凳子,只能蹲着或站着吃。
“陛下,冯公公,请坐!”黄霄云恭敬地邀请。
朱翊与冯保坐下。
“你也坐吧。”朱翊一抬手。
“草民不敢与陛下同坐。”黄霄云连连摆手。
“万岁爷让你坐就坐。”冯保道。
“多谢!”黄霄云这才坐下。
“你家里就你一个人吗?”朱翊随口问了一句。
“回陛下,草民从前是强盗,也娶过老婆的,只是从良后养不活,跟着别人跑了,有个儿子也被老婆带走了,如今都不知身在何方。”
原来这么苦!
朱翊率先拿起筷子:“来来来,吃饭,吃饭,不说这些。”
“饭菜不好,陛下就凑合一顿吧。”黄霄云表现出一脸的歉意。
“不是挺丰盛的吗?吃粥有这些佐菜最香了!”说着朱翊便低头喝了一大口粥,然后夹起一根萝卜干塞入嘴里,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嗯,不错,不错。伴伴,吃呀!”
冯保跟着也喝了一口粥……感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儿。
若非朱翊在,他直想吐出来,实在咽不下去,赶紧夹了一根萝卜干,想就着吃,赶紧咽下去。
可谁知,萝卜干的味道……更怪,感觉又霉又潮,还有两分苦涩,真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咽又咽不下去,吐又不敢吐出来。这可苦了冯保。
想他入宫三四十年,何曾吃过这种玩意儿?他也不知朱翊为何一口咽下去了,还说味道不错……
黄霄云看出来了冯保的不适,忙陪笑道:“冯公公,吃花生米和豆腐乳。”
因为这两道菜是邻居送来的。
……
花生米看起来确实不错,刚才只是想学朱翊才先夹萝卜干的。
却没想到这么难吃。
冯保又赶紧平着筷子夹了两颗花生米送进嘴里,这才要他老命似的将一口粥连同一根萝卜干咽了下去。
咽下去后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伴伴,味道如何?”
朱翊又来了一口粥,这回就着豆腐乳下肚的,而后笑问冯保。
冯保挤出两分尴尬的笑容,弱弱地回道:“万岁爷,让奴婢怎么说呢?”
“口由心发,不可欺朕。”
“万岁爷,不好吃。”冯保终于鼓起勇气,摇了摇头回道。
对冯保这样的回答,黄霄云倒一点都不意外。本来,若非朱翊坚持,他就没想着用这些招待。
想着冯保入宫几十年,早在嘉靖年间就是司礼监秉笔,几时吃过这种糟糠粥与腌得不像样的咸菜?
“怎么不好吃了?”朱翊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
“万岁爷,糟糠番薯粥将番薯的味道几近全部掩盖,而萝卜干像发了霉似的苦。”冯保也不敢撒谎,依据自己的感受如实回答。
“可黄村村民平时每天都吃这个,你说怎么办?”
“万岁爷,如果习惯了,也能咽下去的。”冯保一时也没摸清朱翊到底想说什么,只能这样回道。
“这是因为习惯吗?”
“万岁爷,是因为,还是因为穷。”
“伴伴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朱翊微微一笑,道,“来来来,先吃,吃,伴伴不吃两碗,至少要吃一碗哈,不然一会儿恐怕不好交代呢。”
“……”冯保听了一愣,知道朱翊行事一向神出鬼没,眼前这一碗糟糠番薯粥看来是如何无论也得进肚,否则一会儿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在有朱翊带头,瞧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抵抗的情绪有所减弱,只能像吃毒药似的往肚子咽了。
在他眼里唯有这一盘花生米才可入口,其它都两个字儿:难吃。
朱翊很快吃完一碗。
与冯保比起来,他不挑食,心态摆得正,加上前一世惨淡的生活,所以吃这糟糠番薯粥不在话下。
吃完一碗,朱翊又招呼黄霄云:“来,给朕再盛一碗。”
黄霄云却显得有些为难,“陛下,体验生活而已,体验过就好,别将肚子吃坏了,那草民担待不起。”
“你们不是天天吃这个吗?怎会吃坏肚子呢?”
“陛下乃千金之躯,与我们不一样。”
“让你盛就盛,朕还没吃饱呢,好不容易来村子吃上一顿饭,莫不是还让朕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