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证据依然不足,终究只是怀疑。而被抓的那些人,也没有一个招供就是梁世与老梁所为。
就是说,正式拘捕仍不成立。
即便李驰等人认出梁世与管家老梁去了黄村又能怎样?谁能证明怂恿制造舆论的人就是他们两个?
“万岁爷,这时候不需要非得证据确凿吧?”王守中气咻咻地道,“依臣看,先将他们抓起来再说。”
“抓人不行,但怀疑他们,可以责令他们配合调查。”朱翊威严地道。
“遵旨,那臣马上带人去梁家。”王守中也不觉得饿,迫不及待地道。
“好。”朱翊点头答应了。若放在之前,他十有七八会犹豫,但现在他觉得也该出手了,必须有雷霆手段,不发威还以为他是病猫呢。
这样,王守中带着一大队人马,包括李驰、王奔几个黄村村民,又一道火速赶往梁世的府邸。
……
此时的梁世还在府上发呆。
准确地说是在沉思。
他既没有因为儿子的死而去大闹宫廷,也没有将儿子接回府中。
管家老梁一直在他旁边守候着。
梁世没有掉一滴眼泪。
“老梁。”忽然,他抬头喊了一声。
“老爷。”老梁恭敬地答道。
“跟了我多少年?”
“三十二年。”
“有曾后悔过吗?”
“当然没有,老爷一直待我不薄。”
“还有何心愿没了?”
“老奴无儿无女,只希望死后有人替老奴收尸,老奴便瞑目了。”
“放心,梁家几十年都没有亏待过老梁,最后一次又怎会落下?”
“多谢老爷成全!”
“人终有一死,想开点就不怕了。”
“是,是,老爷。”老梁嘴上说着轻松,但双腿其实一直在哆嗦。
“来,以茶代酒,我敬老梁一杯,很快衙门里的人应该就来了,你我再不共酌一杯,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
梁世递过去准备好的茶。
老梁双手颤抖,不敢接,也不敢与梁世对视。
“怎么?还没看开?”
“不是,老爷。”
“那还有什么牵挂吗?”
“没有。”
“那就来,干。”梁世再次举起杯子递给老梁。
“老,老爷……”老梁忍不住落泪,颤颤巍巍接过杯子,然后望着老爷,终于鼓起勇气一口干了。
“老爷别喝。”
“儿子死了,我敬你,你喝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喝?”说完一仰脖子。
“老爷,老爷……”
“老梁,别哭。我此番进京,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老奴就怕皇帝仍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让他继续送更多的人上路,昏君就是这样练成的。”
“老爷,老奴肚子好痛……”老梁捂住自己肚子,脸部肌肉在抽搐,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直往下落。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老爷,老奴先,先走一……”一句话没说完,老梁已四脚朝天倒在地上。
“老夫这辈子也算是活够本了。”梁世理了理自己有点散乱的衣饰,然后仰躺在椅子上,慢慢闭上眼睛。
外头传来一阵紧急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
“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我们可要撞开了,一,二,三动手。”
“咚,咚,咚……”
哐当!
像上次配合王安一样,梁府的大门再次被一帮人撞开冲进来了。
下令的人依然是巡城御史王守中。
差别在于这次宅子里静悄悄的一片再也无人回应了。
“王大人,你看”
冲在最前头的兵卒,看到四脚朝天的老梁,继而又看到老梁后头椅子上半躺着的梁世。
“快。”王守中不禁浑身一颤,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
“王大人,他们已经断气了。”
接着,有兵卒上前查看,发现梁世与老梁已然气绝身亡。
“大人,身子还是热的,刚断气。”
“我认得他们两个。”李驰对王守中说道,“就是他们两个去了黄村,然后当晚近五百流民便全部撤离了。”
王守中也只是微微颔首,人都已经死了,认出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王大人,黄村那近五百流民,有没有可能原本都是他们的人?”李驰忽然警觉地又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王守中也很警觉,只是没有想到李驰说的一节。
“我是想说,那近五百流民如此听这两个人的话,有没有可能都是这两个人的人或是这两个人的手下?”
“那五百流民何时寄居黄村?他们都叫什么名字?又来自哪里?你们都知道吗?”王守中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知道。”李驰摇头,“可王大人不是已经抓到一百多号人吗?”
王守中反问道:“要是能问出什么名堂来,不早就问了?”
……
得知梁世与管家老梁双双自尽于家中的消息,朱翊沉默了半晌。
倒不是为那两个人的死感到遗憾或同情啥的,而是感觉他刚准备发力,人家就死了,似乎就是不想给他机会。
这是害怕了吗?
还是有着其它目的?
无论怎么看,梁、梁世相继死去,接下来该从哪儿着手,将是个头痛的问题。眼下的舆论也不利。
不过,舆论倒不是重点难点,这是朱翊所擅长的,相信很快就能扭转。
关键,梁家貌似又可以缓一口气苟活一阵子了,毕竟就像刺猬一样,朱翊暂时还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梁世果然是个狠人!
……
负责追踪调查的王守中,更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兴致勃勃地接手,本以为可以拘捕梁世问出点名堂来。
结果还没到人家府邸,人家就已经自尽见阎王爷去了。
想表现立功的机会都没有。
差不多整整一天一夜没吃没睡,马不停蹄地连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靠!人家死了。
甚至还以为梁死于北镇抚司诏狱中,梁世会借儿子之死大做文章,至少会大闹一场喊喊冤诉诉苦吧……
人家才不,哪儿都不去,坐在家里什么都不做,只一杯毒茶,也随儿子离去,将一切猜测与纷争交给世人。
说梁世害怕是懦夫吧?好像,似乎不全是,他分明是在以死抗争。
可说梁世多有勇气吗?好像,似乎也不全是,因为他分明又不敢与朱翊正面较量嘛,不然也不会先害死自己的儿子,接着自己也自尽身亡。
懦夫不是,勇敢也不是,只能说梁世这人心机太重,喜欢玩阴。
彼此沉默好一阵子后,王守中弱弱地先开口:“陛下,接下来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