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本要将两个正座让给朱翊与李太后坐,可李太后又要让给挺着大肚子的李之怿。
可在两宫太后面前,李之怿又哪敢坐正座?一番推却后,朱翊还是让陈太后与李太后坐。
陈太后居左,李太后居右。
朱翊自己带着李之怿与郑妙谨坐在临时摆设的软榻上。
软榻在正座后方,朱翊居中,李之怿居左,郑妙谨居右。
张大寿与周佐,还有服侍李之怿的迎丝迎竹,郑妙谨带来的两名近侍,还有慈庆宫掌作,都在剧场后头站着,朱翊没有让他们出去。
现在都知道,说得好听点,朱翊这是人性化,反正历朝历代皇帝这一点都不如他;要说得难听点,就是没有规矩,规矩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坐定后,朱翊迫不及待地问:“母后,今儿个唱的是什么戏?”
“口戏。”
“啥?口戏?”
“对,儿不喜欢吗?”
“喜欢。看什么戏无所谓,关键是与谁一起看,今儿个有母后,有娘,还有皇后、淑嫔,看什么都香。”
“儿,口戏不是看,而是听的。”陈太后笑吟吟地纠正道。
“哦,那就开始吧。”朱翊左手牵着李之怿,右手牵着郑妙谨,将她们的手都放到自己膝盖上,很有感觉。
这时早有两名火者抬了一座六折屏风进来,搬到戏台上,隔着屏风隐约能看见屏风后摆着一只木桌一只凳子,然后有个人坐在凳子上。
那人好像解开包袱,从中拿出一只惊堂木和一把扇子来。
这应该就是他的全部道具。
只听那人说道:“请问陛下与诸位娘娘想听什么段子?”
“你都有什么段子?”朱翊问。说起段子,他不禁又想起要办吐槽大会……照目前形势,只得推到明年了。
朱翊话音一落,只见屏风后坐着的那人将扇子递给火者,火者再转过屏风下台来递到朱翊手里。
朱翊打开折扇一看,见上头用楷书工工整整写了十几个戏名。什么《百鸟投林》、《雨打芭蕉》、《县令升堂》、《深山古寺》、《虎啸丛林》等,不一而足。
“母后,娘,你们想听什么?”朱翊又要将折扇递给两宫太后。
“儿选吧。”陈太后扭头笑道,“儿刚不是说,看什么听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与谁一起看一起听吗?”
“那孩儿不客气,先来一段《县令升堂》吧。”朱翊当机立断。
“好嘞。”随着屏风后头口戏师父一声应诺,剧场立即鸦雀无声。
忽然一声惊堂木响,听得两扇厚重的大门被人轧轧地推开。
众人一齐朝门口方向望去,看见剧场的门纹丝不动,大伙儿这才明白,原来口戏正式开演了。
真个是惟妙惟肖。
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而近,走到大门口处,忽然听得一声脆响,分明是皂靴磕在石槛的声音,又是一个趔趄,是皂靴碰地的声音,这中间有瞬间的空白,想必是那差点摔了跟头的堂役站定了。
再接着,便听见堂役扯着嗓子唱喏道:“升堂”余音袅绕,其间夹杂有断断续续的马蹄声,鸟雀从枝头惊起的扑棱棱的鼓翼声,一大片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只碗被踩碎的声音,一只公鸡展翅逃窜咯咯咯的叫唤声……
这当儿又听得咚咚咚三声炮响,声音激越而厚重,在炮响声中其它所有声音顷刻间都化为乌有。
紧接着,听到一道小门吱扭儿一声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靴子踩在地砖上发出橐橐橐的声音,脚步声慢慢挪近,越来越响了,活如真有一个人走出来一样。
然后听得椅子的搬动声,轻微的咳嗽声,屁股的落座声,茶杯的搁桌声以及纸在翻动的声音……
想必县令已安坐高堂,正煞有介事地翻阅卷宗文牍。
忽然听得“咕”的一声,不知堂里是谁放了个响屁,翻阅的声音停止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什么响声?给本官呈上来。”
另一个声音随即响起了:“启禀县太爷,呈不上来。”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起。
县令怒喝:“尔等岂敢蒙混本官?今天一定要呈上来。”
引来一阵接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其中有脚步声飞跑而去,又飞跑而回,在喘息声中回道:
“启禀县太爷,刚才发声的正犯已经逃走了,现只有家属在此。”
县令咳嗽一声道:“把家属拿来,让本官一看。”
“恐污了县太爷的手。”
“是什么?”
“屎。”
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哄笑那哄笑却不是口技师父发出来的,而是剧场里的所有听众,站着的笑得前仰后合,坐着的笑得直抹眼泪……
简直不敢相信这一段活灵活现的升堂戏居然只是一张嘴发出来的。
就当所有人笑得快要岔气之时,只听“嗖”的一声,分明是一支箭射出,所有人都以为仍是口技师父发出来的,正要抬头继续看戏时,只见一支箭已从屏风后头极速射出直冲朱翊。
所有人骇然变色心都要跳出来了。
“万岁爷小心!”
只见伴随郑妙谨而来的其中一名近侍扑到朱翊前面以身挡箭。
而另一名近侍如同箭一般的速度扑向屏风后方抓那名口技师父。
……
叩谢!
在场无不吓得尖叫连连。
两宫太后花容失色。
李之怿与郑妙谨都奋不顾身地趴在朱翊身上也想为他挡箭。
张大寿更是感觉这次死定了,吓得两腿发软迈不动步子。
幸好郑妙谨带来的两名近侍绝非普通人,眼疾手快挡住了飞向朱翊的那支箭;而另一名近侍已经死死扣住那口技师,取他性命不过一念之间。
然而为朱翊挡箭的那名近侍已然中箭,那支箭正中她的胸口。
朱翊勃然大怒:“张大寿”
听到一声喝,张大寿吓得直接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母后,娘,没事儿吧?”朱翊问。
“无碍。”李太后摇头。
“这人什么来头?”陈太后很是愧疚,盯着被扣住的那口技师。
朱翊一咬牙道:“都是张大寿请来的,看孩儿稍后怎么收拾他。”
“周佐。”继而朱翊又喊一声。
“万岁爷,奴婢在呢。”周佐也是吓得浑身哆嗦,回答的声音都颤抖了,不过比起张大寿,他头脑还清醒着。
“派人送她去太医院包扎伤口。”朱翊指着为他挡箭的那名近侍。
“奴婢遵旨。”周佐忙安排火者。
“你,送太后、皇后回宫。”朱翊又抬手吩咐周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