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逐一扫视,发现仍没有一个表达的意思,他不禁有几分恼怒:“朕问你们话呢?怎么一个个哑巴似的?”
“陛下,兹事体大,臣以为不宜立即表态。”申时行迫不得已开口了。
“朕没有让你们立即表态是否一定要裁撤留都,而是与你们商议,让你们表达自己的意见,讨论南京是否仍有作为留都的必要,以及南京的衙门与衙门里的官员是否仍有保留的必要,又有哪些机构人浮于事可以撤了,还有哪些机构臃肿必须整改精简,其目的是要提高办事效率,减轻朝廷的负担,户部已捉襟见肘,你们心里没数吗?”
问得申时行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如坐针毡,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说一句话就被问哑火了。
而王承勋与田义又觉得自己分量不够,更不知道该怎么说。
剩下的似乎,确实就只有冯保了。
尽管如此,冯保还是异常谨慎:“万岁爷如果觉得行,那就干,反正奴婢永远紧跟万岁爷的步伐。”
看,这话说得……你是皇帝,觉得行就干,我跟着你干就是……言下之意,反正他是不会参与决策中来的。
朱翊何曾听不出来?
他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废话,你这说了不等于没说一个样?”
“万岁爷,这怎么能一个样呢?”冯保弱弱地为自己辩白道,“只要万岁爷觉得行,奴婢双手赞成呀!可惜奴婢的眼光不及万岁爷万分之一……”
“这需要眼光吗?”朱翊抢断,“这是眼下的事实好不好?南京衙门以及衙门里的官员成为朝廷的负担,难道你们心里不认可?”
“可是万岁爷,将南京设为留都,是先皇的旨意……”
“朕就问能改不?”
“改当然是能改,不过……”
“既然知道是负担,还不过什么?好的祖制咱就继承,然后发扬光大;不好的就改呗?不就是如此简单吗?”
“……”冯保连续被抢断几次,整得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他与申时行都习惯了朱翊的风格,知道既然朱翊想到,那其实让他们说再多也没用。
乖乖等着改革就是。
可对王承勋与田义而言,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接触朱翊。
此刻见“外相”“内相”都被怼得哑口无言,他们两个更不敢开口,关键还不知道朱翊到底什么脾气呢。
而且他俩心里头还在纳闷儿,不是说好了商议的吗?不像啊!
本来皇帝就高高在上,这样质问起来,谁还敢商议嘛?
但有一点,他俩必须承认,陛下言之有理啊!南京衙门的官员绝大多数不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吗?
他俩可见得多了。如果真的改革整顿,他俩打心里是认可的。
只不过如果裁撤留都南京的话,那他们一正一副两位守备的身份地位,指定会在一瞬间一落千丈。
“王守备与田公公,你们也都了解南京衙门与官员的现实情况,关于裁撤留都这件事儿,你俩怎么看?”
朱翊接着问王承勋与田义。
……
王承勋与田义相互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似乎能看出同样的话:这时候还能说“不”吗?
且不说他们原本就想支持,刚才申时行与冯保都被反驳得哑口无言,让他们两个又怎么反对?
“臣支持。”
“奴婢支持。”
所以王承勋与田义对视一眼后,几乎同时开口表示支持。
王承勋还谨慎地说道:“陛下,先不说是否裁撤留都南京,但留都南京的官员的确人浮于事。臣觉得刚才陛下所言正是南京衙门以及官员的真实写照,如果陛下要改革,臣表示赞成。”
“改革是必须的。”朱翊道,“朕是问你,留都可撤不?”
“臣以为可。”王承勋确定地回答。
“好!那田公公以为留都可撤不?”朱翊转而又问田义。
“奴婢觉得也可。”田义小心翼翼地说道,“不过万岁爷,一旦留都被撤,那让南京衙门里的官员何去何从?”
“该回家养老的回家养老,有继续报答朝廷之心,且又有能力的官员,朕自当重用,便如张佳胤、魏学曾一样。”朱翊朗声说道。
“哦,那镇守南京的宦官呢?”田义接着又弱弱地问。
毕竟大内各大监局,南京也有。就像田义,便是南京司礼监掌印,职位理论上与冯保一样。
“不知你们怎么看,反正在朕眼里南京早已经没有继续保留大内二十四监局的必要了。”朱翊毫不含糊地道,“不过朕还是那句话,有继续报答朝廷之心且又有能力的,便如田公公,朕自会加以重用,内臣与外臣一样。”
“多谢万岁爷对奴婢的厚爱!”田义心里大喜。他本还担心自己是万历皇帝的心腹而不被朱翊待见。
尽管在来时的路上,他与王承勋就这个问题探讨过,确实也让他得到一番慰藉,心境变得开阔起来,但要说一点都不担心肯定是骗人的。
且不说他与万历皇帝的感情,对朱翊的印象还不大好呢。
此刻朱翊当着申时行与冯保的面说要重用他,君无戏言,他心里当然大喜,只不知如何重用。
朱翊道:“这么说,王守备与田公公都表示赞成裁撤留都,对吧?”
“万岁爷,还有奴婢呢。”还没等那两位回话,冯保立即接道。
“是。”王承勋与田义都点了点头。不管是迫于眼下的压力,还是打心里,他们确实都表示赞成。
“好,那具体的操作方案,朕届时会送到你们手上。回到南京之后,你们便着手这项重大改革。”
“臣明白。”
“奴婢明白。”
“第一件事要做好南京官员的京察工作,无论内臣还是外臣,与北京一样年底都要进行评估,届时不合格以及到了年纪需要回家养老的官员都得裁撤,待衙门与衙门里的官员都理清理顺,留都自然也就名存实亡该撤了。”
王承勋与田义都明白了,这是要通过裁汰官员与精简机构的方式,来达到最终裁撤留都的目的。
人都没了,衙门空了,自然就无所谓什么留都不留都了。
这样看来,只要狠一点,裁撤留都似乎,好像也没那么难。
“朕说得难听一点,抛开祖制,裁撤留都并不难,只要将人浮于事整天游手好闲的官员裁汰掉,留都南京自然而然就到了裁撤的时候。”
王承勋与田义都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朕还得提醒你们,改革要从不紧要的部门开始,像负有调兵之责的兵部,以及负责税收的户部,这些紧要的衙门一定要放到最后。”
“明白。”王承勋与田义异口同声。
“那这件事就这样定好了,不知你们还有何疑问?”朱翊问。
申时行忽然发现他这个首辅好像又成多余的了,朱翊再次饶过内阁,说是商议,其实也没给机会。
裁撤留都如此重大的决定……难道就这样定下来了吗?
申时行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答案是肯定的,皇上一言九鼎,决定下来的事又焉有收回之理?
冯保虽然感到诧异,但他清楚这不就是他认识的朱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