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张先生条分缕析,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了。”冯保欣喜地道,“如果不是万岁爷给我们机会,我们的命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哪还有机会坐在这里开怀畅谈人生?”
张居正道:“如果不是因为皇上,其实关于我们两个人的命运,在皇上还是潞王爷的时候,隐隐之中也提过,都已不在人世了嘛。我是因痔疮而死,冯公公因抑郁而终。是皇上救了我们,让我们获得重生啊。”
“是,张先生这次回京就对了,我们当感恩。”冯保也慷慨激昂地说道,“以万岁爷的才华与能力,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帮他多大的忙,但借用张先生的话,只求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坚定地相视一笑,尽管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但仿佛又回到十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时代。
“爹,我去看看外头还有人在府前瞎溜达没?”张允修道。
“你怎么还执迷于此?”张居正道。
“少爷,皇帝爷与老爷的意思是,不管外头有没有人,就当他们不存在。”游七提醒道。
张允修尴尬地回之一笑。
冯保站起来说:“我也该回去了,不打扰张先生休息。”
“冯公公,我送你。”张允修忙道。
“不必了。”冯保一摆手道,“你爹刚回来,多陪陪你爹吧?”
说完,昂首挺胸地去了。
这情形……俨然一副压根不想搭理外头有没有人盯着这一茬儿。
知道他来了张大学士府又能怎样?
哪怕知道张居正还活着且回京了又能怎样?原本来时他与张静修就是这么说的,只是感觉不及朱翊那么深刻又能深入浅出而已。
出张大学士府,虽然仍发现还有人在府前以及附近溜达,可冯保丝毫不在意,大摇大摆地离去了。
刚走到胡同口,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他耳朵:
“老爷。”
“徐爵?”
冯保扭头一看,见是昔日的大管家徐爵,此刻正跪在他的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保诧异地问道。给他的第一感觉竟是惊讶而不是惊喜,仿佛眼前这人不是他之前府上的大管家。
“老爷,我想你,所以回京了。”
徐爵笔直地跪着,因为太瘦,看起来比刚从南京回来时还要瘦,感觉一阵风刮来都能让他升天。
想我就回京了?我好像没叫你回来呢。冯保望着徐爵睿智地问道:“是因为想我还是因为想念京城的生活?”
“因为想老爷。”徐爵却信誓旦旦地回道,好像对冯保的睿智也见怪不怪,还能睿智地给出一个睿智的回答。
“可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的生活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无论如何,老爷还是老爷。”
“老爷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冯保意味深长地道,“其它的都变了。”
“……”徐爵没应声,心想老爷不还是司礼监掌印吗?怎么都变了?
“你与张先生一道进京的?”冯保接着问道。他本能地感觉与徐爵已不是一个道儿上的人了,至少心里已有隔阂。
“老爷,不是。”徐爵如实回道,“张先生比我先出发一天。”
“可我好像也没有让你进京来啊!”冯保终究还是直言不讳地说道。
“请老爷原谅!我实在太想老爷,所以进京时并未得到老爷的许可。”徐爵说着便不住地磕头。
“你的意思是进京来就不回江陵了?”
“恳请老爷让我继续服侍。”
“你先起来吧。”
冯保本想拒绝,他感觉现在不需要什么大管家了,可瞧徐爵瘦得像猴子般的模样,又不忍心。
徐爵跪着没动,接着说道:“这次进京,除了想念老爷之外,其实还有张静修夫妇俩的嘱咐。”
“他们嘱咐你什么?”冯保一副疑虑的神情。因为压根不是一路人嘛。
“他们知道我想念老爷,又水土不服很不习惯南方的生活,那样下去恐怕要死在江陵城了,这是其一;其二,张先生已经进京来,张静修嘱咐我每隔半月给他们写一封信,详细如实地汇报他爹以及皇帝爷的情况。”
“让你?”冯保更是一副疑虑的神情。
“是的。”
“张先生身边不是有游七吗?”
“因为他们怕游七只报喜不报忧。”徐爵如是般回道,“这算是张静修夫妇俩嘱咐我进京的一个秘密任务。”
“哦,这样啊……”冯保点了点头,看似徐爵也不像说谎。
“请老爷收留。”徐爵接着磕头恳求。
“起来吧,那就随我回府。”
“老爷答应了吗?”
“都说你有秘密任务在身,让我怎么拒绝?”
“多谢老爷!”徐爵大喜,这才挣扎着爬起来。
“但实话跟你说,虽然我二度担任大内总管,可如今生活上较之从前要简单多了,琐事儿自然也少了,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让你回来的原因,希望你能真心明白。”
“哦。”徐爵点点头,但其实心里并不认可,或者说并不相信。人嘛,哪能说变就变?
冯保接着说道:“所以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自律,老老实实在府上待着,最多闲下来时前往张大学士府看看去。倘若让我知道你像从前那样呼风唤雨,到处混吃混喝,我绝不轻饶!”
“老爷,从前我,我也没有到处混吃混喝呀!”徐爵一副委屈的神情,磕磕巴巴地道。
“滚!”冯保一个大白眼过去,声色俱厉地斥道,“将从前的臭毛病给我通通改掉,别张嘴就说瞎话。从前你没到处混吃混喝会长得像唐老鸭似的?在江陵你怎么不长肉?”
“在江陵不是日夜想念老爷吗?加上水土不服……”
“别他娘的给我来这一套!”冯保呵斥道,“你以后若还是这样口心不一,我留不了你几天就要将你赶走。记住,做人要厚道。”
“明白,明白……”徐爵唯唯诺诺地点头。感觉也就几个月时间不见,眼前人已然大变,还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老爷吗?居然跟他说什么做人要厚道?世道变了吗?他人是回京了,可感觉老爷的心已经变了,至少让他觉得不似从前那般和谐。
而冯保亦有同样的感觉。尽管答应徐爵留下来,可他最担心的是:他已经爬到另一座山上,而徐爵依然停留在过去不能自拔。
走着走着,两个人的心慢慢分开乃至分道扬镳。
……
今天不用当值,所以冯保带着徐爵直接回府。
老地方,却给徐爵不一样的体验。
如今府上没几个人了。
徐爵的感觉,就像冯保进张大学士府的感觉一样,冷冷清清。
“老爷,府上现在还有几个人?”徐爵想着自己是管家,怎么着也得问问吧?
“六个。”冯保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