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张大公公!”
“既然我已经放了你一条生路,你要懂得珍惜。去吧。”
张大寿一摆手,扭过头去。
董师爷忙将熊清嘴里的白沫清洗干净,然后拿起一块大石头,对着熊清的脑门儿拍去……
最后才将熊清的尸体抱上马背,保持内心的平静,目光坚定地向着保定府衙门飞奔而去。
“靠,比老夫还狠!”
张大寿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不禁喃喃地道。一时间他竟杵在原地,感觉做了个大噩梦,继而摇头叹息一声,仿佛又从噩梦中立即醒来,拍马朝着京师的方向奔去。
他相信如此“冷静”而“聪明”的董师爷断不敢胡来。
瞧刚才……
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恐怕熊清早就把他赶走另请高明了。
……
张佳胤正坐在总督行辕规划部署。
忽然董师爷色急匆匆地冲进来,声音哽咽地禀道:“总督大人,不好了,熊知府不慎落马身亡。”
“什么?”张佳胤豁然站起,脑海里还盘旋着他给朱翊写的密疏,以及朱翊刚才给他的回信。
“熊知府从真觉禅寺回来的途中,不慎落马身亡。”
董师爷又哀切地回道,两眼泪花点点倒也不算装,只是形势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哪怕熊清是个大好人,死得很怨,让他又能如何?
“到底怎么回事儿?”
“总督大人,事情是这样的……”董师爷将张大寿来保定赐予《大藏经》一节说了,至于其它一概省略。
张佳胤坐了下来,思绪飞驰。熊清的死,对于他而言,也不知道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
张大寿快马加鞭,途中一刻没有停留,当天晚上便回到京城。
一回来便去了冯保的府邸,将白天真觉禅寺以及去熊清家的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了冯保。
冯保表示还算满意,反正熊清该死嘛,怎么死,在他看来其实无所谓,只要别连累他人就行。
“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会记你一功。”
“谢冯公公!那万岁爷这边……”
“放心,保证万岁爷不会赶你走。”对这一点,冯保还是有自信。
“谢谢!以后冯公公有何差遣,请尽管吩咐,卑职定当在所不辞。”
“我心里有数。”冯保一抬手。
“那卑职告退!”张大寿这才离去,心里感觉踏实了几分。
……
“万岁爷,保定知府熊清昨个儿不慎落马身亡。”第二天,冯保便立即向朱翊作了如是般汇报。
“伴伴,是你找人下的黑手吧?”朱翊对此并不惊讶,直白地问道。
有冯保参与,况且还有急着想要表现立功赎罪的张大寿,熊清这个本就有罪的知府又如何逃脱此劫?
“……”冯保微微一滞,没想到朱翊问得如此直接,但随即又发现朱翊的神态平和,甚至还夹杂有几分友好,心里也就没有那么担心了。
“万岁爷,熊清罪恶滔天,该死!”
冯保这样回答等于是承认了。
反正朱翊早已知道。
“罪恶滔天其实也算不上吧?伴伴别夸大其词。”朱翊缓缓言道,“只是他的命不好,赶上这个时候。”
继而,朱翊又是两声叹息,摇头道:“哎,可惜啊,真是可惜!”
“万岁爷,像熊清那种人死了就死了嘛,有啥可惜的?”冯保道。
“朕所谓的可惜,并非为了熊清的死而感到可惜,改革总会有人牺牲,更何况像他那样身负大罪之人。”
“那万岁爷有什么可惜的呢?”
“朕是可惜熊清死了,却不能将他作为一个贪污腐败的典型,用来警示官场上其他劣迹斑斑的官员。而且因为张静修的孩子被抢一案,外界难免会怀疑这是朕暗中指使人做的手脚。”
“是奴婢考虑不周。”
“算了吧,人死都已经死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派人通知顺天府丞宋,让他立即进宫觐见。”
“奴婢遵旨。”
“还有,马上派人去保定府传朕的口谕,让刘守有确保张佳胤的人身安全。”
“奴婢明白。”
“快去快回,朕还有其它事儿要交代你呢。”朱翊一摆手。
冯保扭头急匆匆地去了。
安排好人又迅速回到东暖阁。
朱翊正在低头沉思。
见冯保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伴伴,张四维的儿子现身居何职?”
“回万岁爷,张四维长子张泰征是万历八年的进士,也就是与张先生长子张敬修、三子张懋修同科进士,如今正供职于翰林院。而次子张甲征刚中进士不久,好像还在工部观政。不知万岁爷为何突然问及这个?”
“纸包不住火,既然熊清已死,虽然咱不希望揪出张四维来,可难免会被其他人深扒乃至放大。”
“哦,那是。”冯保点头。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张四维的哪个儿子回老家一趟,最好让他家将贿赂交上来,反正他家也不缺嘛,然后让张四维写一份自求处分的奏疏,但朕不会公开,此举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大做文章,届时咱不会被动。伴伴明白朕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
“朕说过不会追究张四维的责任。”朱翊再次强调这个观点。
他觉得当初提拔申时行、逼走张四维,对张四维有点愧疚是一方面。
但是另一方面,随着改革的举步维艰,他也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历史上的张四维,最为后人所诟病的,恐怕就是在张居正死后,对张居正改革的全盘否定。
朱翊承认自己也是带着这样的视角,才决定将张四维挤走。可以说带着有色眼镜看张四维。
然而事实上或许并非如此简单。
他现在做了皇帝,改革都是如此的艰难,不断遭人挑衅。
张居正改革遭遇如此大的挫折,让其他人又岂敢言改革事?
在张居正逝世后,当时朝局一面是万历皇帝开始大权独揽事事独断,一面是一直被压制的言官开始借势复起,搅动朝局。更多的人则是开始观望,准备在时机合适的时候出手,借以捞取政治资本。这是当时的大环境。
张四维肯定很难。
清算张居正本质上是万历皇帝发起的,意在消除张居正政治格局影响的夺权行动。这毋庸置疑。
而饱受张居正打压摧残的言官系统也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这两股洪流足以席卷毁灭任何前方挡路的人与事。
即使是张居正的门生申时行,也是在一开始保持了沉默。
试问张四维又能如何?
事实上,张四维虽然对张居正并无好感,但也绝非落井下石,要把张家子孙彻底屠灭的那种人。
张四维在面对张居正被清算,事情的负面影响开始扩大化的时候,他是为张居正做过辩解的。
其《条麓集》中,为张居正说过这样一句话:“奸人窥之,遂横生枝节,多方毁诋(张居正)。”
由此可见,张四维对张居正的被“过度”清算,本心持反对意见。
在事态持续扩大,张居正的旧人纷纷倒台,甚至开始牵连到张居正的家人时,张四维忧心忡忡多方维护,在他写给张居正儿子的书信中,几次坦言自己的痛心疾首和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