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就这么远的一段路,沿途不必担心需要理刑啥的,所以随驾负责提调缉事的锦衣卫理刑官也就免掉了。
如此规模气势,朱翊还是第一次经历,上次没有配备府军前卫带刀舍人以及神机营的各两百人。
显然这次风险预估提高了。
大凉轿抬出东华门后,穿过棋盘街往前门方向迤逦而去。一路上但见伞盖遮路,彩旗蔽天,每前行一里来地,便会“嗵、嗵、嗵”响起三声礼炮,这是告诉前面各路负责巡视警跸的官兵皇帝的龙辇就要到了。
龙辇所经之处道路肃清。
就连平日摩肩接踵热闹非凡的棋盘街也是清旷无人。
朱翊乘坐的大凉轿十分宽敞,除他本人,还有冯保和两名宫女在内,陪他聊天,给他端茶倒水啥的。
如此待遇,当皇帝要是不用操心国事……那可真是太特么爽了。
“伴伴,这样走起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到达?”朱翊虽然看不见外头,可坐在里面感觉不快。
“需一个多时辰,不到两个时辰。”冯保躬身回道,“其实奴婢还是觉得这事儿无需万岁爷亲临。”
“都已经出来了,还说这些作甚?”朱翊知道冯保一直反对他出宫。
可为了让宛平县的试点改革顺利进行,他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出宫有利有弊,这一点朱翊心知肚明。
“奴婢是想提醒万岁爷以后不要轻易答应出宫。”冯保再次提醒。
“知道了。”朱翊点头。出宫一趟的确兴师动众忒不容易,总感觉浪费,可若不这样,上下又都不放心。
“万岁爷知道就好。”
“伴伴你说,张先生这次会答应进京吗?”朱翊忽然跳转。
“应该会。”冯保几乎肯定地道,“毕竟这次太后娘娘也诚挚邀请他。”
“可进京后让张先生住哪儿?”
“奴婢也在想这个问题呢。”冯保紧蹙眉头,喃喃地道,“既不能被外头的人看见了,又要方便与万岁爷联系交流,这样的地儿还真是不好找啊,让他住在宫里肯定也不行。”
“你说再修建一座处理政务的中央办公署行不行?”朱翊道。
“万岁爷,在皇宫外头修建吗?”
“当然了。”
“那可不行。”冯保当即否决,并义正辞严地道,“万岁爷难道忘了正德皇帝爷的豹房和嘉靖皇帝爷的紫光阁吗?都曾引起朝臣极度的不安。”
“那是两种性质。”朱翊解释,“朕想修建的中央办公署是中央行政、军事机构,意在将朝中重臣集中到一起,岂是豹房、紫光阁所能比的?”
冯保哭笑不得地说道:“万岁爷又在异想天开是不是?”
“朕是认真的。”
“万岁爷,眼下正多事之秋,您又不是不知道?懂得万岁爷的京官与百姓都歌颂您的好,可地方还有不少诋毁万岁爷的呢。万岁爷,还是等天下形势一片大好再想那些个吧。”
冯保一脸的不同意。
朱翊也就没有继续了,径自闭目养神,但想着这事儿迟早要做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又是九声炮响,肯定是宛平县衙到了。
朱翊睁开眼,果然听见冯保提醒道:“万岁爷,到了。”
“哦。”
两名宫女掀开轿门帘。在冯保的搀扶下,朱翊走出大凉轿。
但见早来的严永凡领着在此驻守的锦衣卫与东厂的人,还有宛平县的大小官员,都在县衙前方的广场上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接驾。
“平身吧。”朱翊在严永凡的导引下进了县衙,后头跟着阁臣王家屏,兵部尚书吴兑,还有其他官员。
级别不够不入流的小官儿以及侍卫扈从都在外头侍立守护着。
进了大堂,朱翊坐在宛平县县令徐秉正平常坐的位置上。
底下鸦雀无声。
“退伍还乡的军人呢?”朱翊也不磨叽,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回皇上,未避免引发混乱,这会儿还没有放进来。”严永凡回答说,“待会儿让他们全部来广场,皇上先休息片刻。”
人多时严永凡还是记得,他也没有一口一个“小舅子”。
这种场合,县令徐秉正与县丞吴善言都不敢开口,只好委托严永凡。
“今天肯定也有百姓来旁听吧?”朱翊又问。
“是的,皇上。”严永凡点头。
“届时广场挤得下吗?”
“应该没问题。”
“那就放他们过来吧。”朱翊抬手吩咐,继而又刻意叮嘱,“注意安全,切忌引发不必要的骚乱。”
说罢,朱翊也没依照严永凡的安排去歇息,起身又要出去。
刚走到大堂门口,只听外头一阵骚动,还听有人大声呼喊:
“为什么不让我进?”
“我要见皇上。”
徐秉正与吴善言包括其他官员,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什么情况?
……
“万岁爷请稍等,让驸马与县令先出去瞧瞧,看怎么回事。”
冯保随时警惕,忙将朱翊拦住。
“退伍军人都已经商量好了,让他们安心等候,这会儿又是什么人胡闹?我先出去看看。”
严永凡一边说一边往外跑。县令徐秉正与县丞吴善言紧随其后。
朱翊只好站着稍等。
外头的人还在吆喝要见他,听起来似有很大的冤屈。
很快,严永凡又跑进来了。
“皇上,原来不是退伍军人,而是宛平县几个胡搅蛮缠的刁民。”
“他们为何喧闹?”
“徐县令,还是你来说吧。”严永凡朝徐秉正招手。
“我……”徐秉正一滞,没想到严永凡推到他头上,竟一时语塞。
“如实说就是了嘛。”
严永凡大大咧咧,可瞧徐秉正一副要逼他喝毒药的样,又一摆手道:“算了算了,还是我来说吧……”
原来这次闹到县衙的是宛平县百工匠户以及原来司牧地方的里甲,可不止严永凡说的只是几个刁民。
加起来足有好几百人呢。
今天本是要解决退伍军人的事,可那帮人难得见朱翊亲临,以后恐怕再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所以也不顾县衙的规矩誓要见朱翊。
这还得说到匠班银,由此昨天还引起了一起冲突斗殴事件。
大明规矩,凡木匠、瓦匠、漆匠、铁匠、裁缝等一应百工匠户,每年需得向官府缴纳税银四钱五分。
这个钱便称作匠班银。
这制度定于开国初年,户籍一成不变,中间出现了绝户、逃户,匠班银则有当地的里甲赔付。
这样一直强行征收至嘉靖年间,司牧地方的里甲叫苦不迭。
后来有御史将匠班银征收之弊病写本上奏朝廷,经过多次的廷议会商,才得变通之法,应征税的匠户不再一成不变,而代之以十年一审,期间消亡者准许注销匠户。
这一小小的改革虽仍不尽善,可也让关心民瘼者额手称快,然而有的问题依然没能解决。
就比如昨天那起打架斗殴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