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不是同情他们,但你也别这么说。”郑妙谨摇了摇头。
随着与朱翊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许多规矩都已经“名存实亡”,比如吃饭同桌,比如不自称“臣妾”……
朱翊在她们面前也很少称“朕”,除非在需要显示自己身份的时候。
习惯成自然。
这倒是朱翊倡导的交流方式:自由,平等,不被诸多条框所束缚。
在别的地方不好说,反正在坤宁宫和翊坤宫两个地方他们都习以为常。
朱翊觉得这样更加舒服。
本来做一个普通人就比做皇帝要自在得多嘛。
只听郑妙谨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他们两个万一想不开寻死,外界岂不是说被你逼死的?”
朱翊忽然停下手中的汤匙,神情微微一滞,道:“忘了,这时代不是一个不要脸的时代哈。”
郑妙谨听了,诧异地问道:“莫非还有不要脸的时代?”
“当然有。”朱翊笃定地回道,“如果不要脸比要脸活得更好,那还要脸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郑妙谨不以为然,“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怎么可能?”
朱翊也不愿意纠缠,反正几百年后有个作家冯唐是这么说的,他说越不要脸的人往往活得越好。
“我吃好了,要回东暖阁。”
朱翊起身出了翊坤宫,但脑海里还盘旋着郑妙谨刚才提醒的话,不禁问自己:这时代的人脸皮真那么薄吗?数落他们一句辣鸡、人渣就要寻死?
回到东暖阁,朱翊仍在想着那个问题。
“来人。”
“万岁爷。”刚好陈炬送奏疏来了,忙答应一声。
“朕取两个名字,做两道招牌,他们就受不了要寻死?”
陈炬先是被朱翊这没头没脑的问题整得一愣,但随即明白过来,如是般问:“万岁爷是指`辣鸡大元号`与`人渣张彪号`那件事吗?”
“嗯。”朱翊点了点头。
“万岁爷,依奴婢之见,如果是其他衙门官员,兴许有这可能,但六科廊的言官们寻死的可能性不大。”
陈炬虽然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说话时也没有用肯定的语气,但字里行间还是透着极大的自信。
“这是为何?”朱翊好奇地问道。
“因为六科廊的言官脸皮都很厚。”陈炬回答说。
“是吗?有何根据?”朱翊又问。刚刚郑妙谨还说脸皮薄呢,这会儿到了陈炬嘴里,又成脸皮很厚了。
“六科的官员都锻炼出来了,骂别人的同时做好被别人骂的准备。这也是他们身为言官该具备的素质。”
“朕骂他们,他们也能忍?”
“那更应该忍。”陈炬掷地有声地回道,“陛下没有惩罚他们就不错了。”
“你实话实说,朕这样做过分吗?”
“万岁爷,一点都不过分,而且在奴婢看来,已经非常仁慈了。万岁爷出使他国的旨意都已颁发,他们还妖言惑众煽风点火,竟痛骂、威胁张简修,眼里还有万岁爷吗?”
稍顿了顿,陈炬接着道:“那帮言官平常素日就喜欢磨嘴皮子过过嘴瘾,万岁爷该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告诉他们动嘴是没用的,有本事动手去做,动手永远要比动嘴难千百倍。”
平时陈炬的话其实并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对六科廊言官有成见,竟然破天荒地说了这么一大通。
朱翊点点头,但心想话不能说得太绝对,动嘴有时也是技术活儿嘛。
为安全起见,朱翊还是让陈炬即刻派人把刘大元与张彪请到宫里来。
一打一拉。
当然也是有心想会会言官。记得还是潞王的时候,他就想。
后来确实也会过几次,但与想象中的还是有点距离。
刘大元与张彪今儿个都没有去六科点卯当值,坐在家里发呆。
昨晚一晚没睡,今早起来感觉浑身酸痛,也没胃口,早饭没吃。
尽管认为自己内心十分强大,但还是感觉没脸见人,都能想象一旦出去会有多少人在他们背后指指点点。
垃圾?人渣?
正当他们两个感觉无所适从时,宫里来人了,说是万岁爷有请。
刘大元与张彪心里都咯噔一下,被吓得当即清醒了两分。
连忙换上一身官服登轿而去。
他们早就想着觐见朱翊呢,感觉有一肚子话想说,憋着实在难受。
朱翊派人来请,当然得去。
大不了一死。
所以,当刘大元与张彪接到朱翊的口谕时,其实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第一时间进宫去了。
对于六科言官而言,见到皇帝本尊并不是一件难事儿。
尽管他们官秩不高,只有六品,但由于身份特殊,享受的是四品待遇。而他们也有资格参加例朝,见到皇帝本尊的机会还是很多。
朱翊正在东暖阁等候。
“臣刘大元叩见陛下!”
“臣张彪叩见陛下!”
两位给事中几乎同时抵达,而后并肩进入东暖阁,进来便磕头行礼。
“平身!”朱翊吩咐陈炬赐座。
“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
刘大元与张彪小心翼翼地坐定。
朱翊端详打量着他们两个人,片许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看上去都是一副斯文样儿,没想到却干出不斯文的活儿,一个骂人,一个威胁人,礼仪都还给诗书了?”
刘大元:“……”
张彪:“……”
两人没想到一上来朱翊就将了他们一军,而且绝杀无解。
稍顿了顿,朱翊又问道:“两位昨晚都没有休息好吧?”
尽管刘大元与张彪不止一次见过朱翊,可像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且只有他们两位外臣,还是第一次。
心里难免紧张。
加上他们心里一直惦记着“垃圾大元号”和“人渣张彪号”,而朱翊上来又是心平气和的没有冲他们大吼大叫。
如此一来让他们更加紧张。
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一旁的陈炬着急,本来心里对他们两位给事中就有不满,忍不住喝道:
“万岁爷问你们话呢,昨晚休息好了没?怎么都像哑巴似的?”
在外界印象中,陈炬的脾气偏于温和。朱翊也一直这样认为。
“臣昨晚确实没休息好。”张彪这才僵硬地答道。
“臣也是。”刘大元跟着说。
“没休息好是在反省吧?那朕的目的好像达到了。”朱翊爽朗一笑。
刘大元:“……”
张彪:“……”
两人再次怔愣无语,准确地说是被朱翊气的。
连不苟言笑的陈炬听了都想笑,万岁爷这话说得。
“两位有没有想死的心?”朱翊继续语调平和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