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居正看来,整顿刷新吏治必须先行。明自嘉靖以来,政府的腐败和官吏的因循守旧情况极为严重,大臣的奏章,各衙门的公文,每天都充塞着这个庞大的行政体系,但解决问题的效率却极为低下。
张居正很清楚,要解决这种运转不灵缺乏效率的官僚体制,势必会触动各级官员的既得利益,阻力必然不小。但他更清楚,整顿吏治刻不容缓,只有吏治有成,他的经济改革“一条鞭法”才能真正的推行下去。
为此,张居正开始实行考成法。
“抚按考成,奏章每具二册,一送内阁,一送六科,抚按延迟,则部臣纠之。六部隐蔽,则科臣纠之。六科隐蔽,则内阁纠之”。
张居正以六科控制六部,再以内阁控制六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行政审批监督系统,层层制约,随时考成,极大的提高了对中央及地方各级官吏的管理效率。
当时,每逢考核地方官的“大计”之年,他都强调要秉公办事、实心为民的官员列为“上考”,专靠花言巧语,谋取信任的官员列为“下考”,对于那些缺乏办事效率的冗官全部裁撤。
同时,他采用“能办国家事,有礼于君者,即举而录之”的选人标准,打破常规,选拔了一大批有才干的官吏,根据他们每个人的特长,委任重要职务。
当政治改革初见成效后,张居正开始深入到财政经济领域,矛头直指以权谋私的官僚和豪绅地主势力。
当时明朝官员为增加赋税的通行做法是直接向百姓进行摊派,而不敢向权贵追缴他们偷逃的欠税,因为豪强权贵无一不是具有极强的政治影响力,对他们追缴欠税,往往税还未追到,乌纱帽就已丢了,因此大多不了了之。
张居正提出对官员“以钱谷为考成”的主张,凡是追缴欠税不力的官员,都要受到批评、调离或撤职的处分,以追索田粮评定政绩,迫使官员打击不法权贵,使贪官无处藏身。
当然考成法只能解决一部分欠税的问题,大量的瞒田逃税和税役不均才是财政改革的重点,但这需要从赋役制度上加以变革,而清丈田地则是这一变革的基础。
在官僚地主一浪高过一浪的抗议声中,张居正通令清丈全国田地,彻底清查被皇亲国戚、勋臣豪强及各级官僚所兼并隐瞒的土地。
至万历十年,清丈全国田地工作基本完成,共查出漏税土地八十余万顷,清丈工作沉重打击了违法的权贵地主,迫使他们交出欺瞒的田亩,或者按照实际田亩数额缴纳赋税,从而扭转了明朝财政亏空的局面。
在赋税不均的现象初步纠正后,张居正将一条鞭法推行至全国。将赋役进行合并,把徭役摊入田亩中与赋税、土贡方物一同合并征收丁银,改变了以往征收实物的赋役征收方式,并规定了税银有官方征缴,杜绝了里甲、胥吏对百姓的盘剥,显著的缓解了百姓的负担。
改革算成功了。经过张居正十年励精图治改革,明朝出现了政令统一,国库充盈的新气象,史称万历新政。
对张居正改革的动机与脉络,申时行太清楚不过了。他相信以朱翊的眼光,比他更清楚。
但毋庸置疑,尽管推行了一些列的改革,张居正没有动摇皇室宗亲的根本利益,啃噬大明的蛀虫依旧。
而且如果不是朱翊及时补救,恐怕张居正的改革会被断送。
如今可以说朱翊对张居正的改革不仅加以继承,还发展了。
这便是希望所在。
……
。
然而,虽然申时行看到一线希望,但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疑虑也很明显。
朱翊轻轻地问:“申先生觉得除了朝廷,大明王朝哪一类人最富有?”
哪一类人最富有?皇室宗亲?官僚阶级?地主豪绅?还是商贾?
申时行脑海里一一飘过。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总体说来皇室宗亲该最为富有。那一类人可真的是不用劳动就能无限聚财。
其他人都是坐吃山空,而皇室宗亲则是越坐吃那座山越高大。
“陛下,恕臣直言,本朝最富有的人该是皇室宗亲吧?”申时行虽然以疑问的语气,但心里头已经确定了。
“朕也是这么认为。”朱翊道,“所以朕之前就说过,如果突然对皇室宗亲断粮,他们是不会饿死的,只是眼下朕还不能这么做。但朕可以先给申先生提个醒,终有一天朕会这么做。”
“但是陛下,各路藩王是否真的很富裕,好像也不能凭猜测吧,需要证据才行啊!”申时行小心翼翼地提醒。
“这个朕知道。”朱翊点了点头,继而又条分缕析地说道,“可这个还需要证据吗?本朝对各路藩王虽严格限制,但他们在自己领地内外依然能够圈地,依然能够称霸一方并积蓄自己的势力,依然能够垄断地方的资源并疯狂敛财,依然可以一边领着朝廷的俸禄一边危害地方,各藩王都是地方上的大地主,却从来不用交税……他们能不富裕吗?试问大明王朝,还有哪一类人可以像藩王收入那样更为稳定?还有能像藩王那样聚集财富更多的人吗?对各路藩王诸多限制是实情,但他们由于自身的优势,很富有也是事实。朕说的可对?”
“……”申时行一个劲儿地点头。这些他清楚不过。不过这是明太祖朱元璋推行的国策:朱姓皇室天下养。
后来明成祖朱棣又变本加厉了。
如今,皇室宗亲已经成为朝廷供养的一个庞大的集团。张居正之所以准确地用“尾大不掉”来形容也是基于此。
总之要在皇室宗亲头上动刀,一个字儿:难。说得难听点,朝廷的政策或者说目的,就是让他们成为一头肥得流油的猪,只要他们不生事儿。
“本朝的皇室宗亲过得太安逸了。”朱翊接着又幽幽然地道,“他们只会向朝廷索取,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是该考虑放他们血割他们肉的时候了。”
“……”申时行听了不敢吱声,但感觉朱翊形容的好像就是猪。
“好了,申先生请回吧。先将东番的问题解决了,然后好好琢磨琢磨朕所提及的皇室宗亲的问题。”
“臣遵旨。”申时行躬身而退。出了东暖阁才敢大松一口气。
“陈公公。”朱翊忽然抬眸。
“万岁爷。”陈炬忙答应一声,刚才朱翊与申时行谈话时他一直都在,只是在旁听着没敢插话。宦官无权干预朝政只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朱翊提及皇室宗亲改革的问题,他的确也不敢胡乱发表意见。
“朕刚才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
“万岁爷,好像听清楚了。”
“也能明白朕的心思与决心吧?”
“万岁爷,您果真要对皇室宗亲下手吗?”陈炬弱弱地问道。
“君无戏言。”
“哦,奴婢明白了。”
“你觉得这时候将朕的口风故意放出去,可行吗?”
“会不会引起皇室宗亲的恐慌?”
“朕正想拎出来一两个典型,他们不恐慌不闹事儿,朕从何下手?”
“如果万岁爷这样想,那奴婢觉得可以一试。”陈炬小心翼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