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礼监掌印值房里,冯保正在看似悠闲地审阅呈送上来的奏疏,那是准备送往朱翊那里朱批的。
“冯大公公,童主事家那条胡同突然着火了?”守值的一名太监进来禀道。
“哪个童主事?”冯保眯着眼问。
“就是刚刚悬梁自尽的那个童德平主事啊。”
“哦,怎么他家胡同突然着火了?”
“今天不是他的公祭日吗?人多,乱糟糟一片,又天干地燥的,所以也不知怎地,火烧着了纸扎的冥器。”
“这样啊!严重吗?”
“听说那条胡同像一片火海。”
“就该吓吓他们。”冯保一咬牙,“区区一个工部主事,那么多官员送去那么多冥器干啥?不明事理的还真以为那个童主事的魅力有多大呢,不就是想借童主事的死大做文章吗?烧得好!看还有谁敢借机闹事儿!”
“……”值守传话的太监杵愣住,一时都不知如何接话了。
翊坤宫里,一名近侍悠悠然地对郑妙谨禀道:“娘娘,冯公公果然有胆,童主事家那条胡同的火烧起来了。”
郑妙谨浅浅一笑:“怎么?你还以为冯保是个懦弱胆小之辈吗?”
“那倒不是。”
“冯保的胆儿……当初背着万历皇帝将我送给当今皇帝,后来又让我被选为九嫔妃之一,试问谁敢?当初若不是潞王揭发,他都敢为了钱,将永宁公主嫁给一个命不保夕的痨病鬼,让他指使人放一场火算什么?”
“那是,冯公公是个做事的人。不过娘娘,倘若被万岁爷知道,不知会不会挨骂?”近侍担忧地道。
“挨骂就挨骂呗,我不也是为了他好吗?”郑妙谨道,“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妇人之仁,总下不去手,就像对待他大哥,非要留下来送到东番,搞得节外生枝,常洛也留在京城。”
“娘娘言之有理!”
“再说这次,工部区区一名主事死了就死了,分明有人想借机攻击京察,看他怎么做?放之任之,也不刻意打压阻止,让那些闹事儿的官员还以为他好欺负呢。既然他不肯出头,那我来呗,坏人我来当。做皇帝的,有仁慈之念固然是好,但该狠的时候也要狠,哪还能方方面面都能顾及到?”
说着郑妙谨站起来一摆手:“走,随我去一趟慈宁宫。”
“娘娘,去慈宁宫作甚?”
“当然向慈圣皇太后如实禀明啊!”
“对,还是娘娘想得周到。”
慈宁宫。
李太后正抱着常洛玩。
忽然见管事牌子进来禀道:“太后娘娘,听说刚刚悬梁自尽的那名童主事家所在胡同着火了。”
李太后当即将朱常洛交给王淑蓉,问道:“怎会这样?”
“具体情况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今天是童主事的公祭日,所以去祭吊的官员不少,但十有七八是想借童主事的死造势抵制京察。”
“有没有伤亡情况?”
“现在还不知道呢,但京师大营派出的兵士已经去了现场。”
“哎!”李太后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儿会如何处理。”
正当此时,一名内侍进来禀道:“太后娘娘,郑淑嫔娘娘来了。”
“她?请进来吧。”对郑妙谨,李太后多少还有些芥蒂。
毕竟郑妙谨挟持朱翊钧一事,至今还让她耿耿于怀。
很快郑妙谨在内侍的引领下进来。
“臣妾参见太后!”郑妙谨本想亲切地喊一声“娘”,以家礼拜见。
可见李太后一本正经的样似乎不大欢迎她,只有以妾礼拜见。
“郑淑嫔有事吗?”李太后直问。
“是有点事。”
“请坐。”李太后抬手示意。
“多谢!”
郑妙谨坐下来后,不禁看了李太后身边的内侍一眼。
李太后心领神会,当即一抬手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内侍都退去。
只剩下李太后与郑妙谨两个了。
“不知郑淑嫔来有什么事?”李太后又问了一遍。
“娘知道童主事家所在胡同着火的事吗?”郑妙谨也不转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这时她称呼“娘”了。
“刚听说。”
“不知娘对此事有何看法?”
“儿刚登基不久,又是推行京察之际,遇到这种事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娘,这场火是臣妾让冯公公暗中指使人放的。”郑妙谨如实回道。
“你?”李太后大吃一惊。
“是的。”
“为什么?”
“因为臣妾知道,之所以工部一名六品主事死后居然迎来如此盛势的公祭活动,全是因为有人想借机闹事儿,偏偏皇帝又不加以阻拦,任由他们大张旗鼓胡作非为,所以臣妾看不过去,就想帮助皇帝一把。”
“所以你就让冯公公暗中指使人去放火?”李太后盯着问。
“是的。”郑妙谨不慌不忙回道。
“可你想过这样会闹出人命吗?”李太后以斥责的语气质问。
“臣妾当然知道。可臣妾以为,比起皇帝的威权与推行的政策,即便死了几条人命也无可厚非。若不给那些人一点颜色,以后每当皇帝颁布新的政策便有人想从中作梗跳出来反对,那皇帝的威权何在?政策还如何执行?”
“儿知道这事儿吗?”
“还不知道,臣妾事先没有告诉他。”
“哎!说实话,只要没死人,这场火或许的确能帮儿一个大忙;可倘若有所伤亡,那这事儿就大了。”
“娘,臣妾也是为了帮助皇帝扫除障碍!”郑妙谨诚挚地道。
“这个我清楚。”李太后点点头,与当初挟持朱翊钧出发点是一样的嘛,“只不知儿会怎么想啊。”
“娘能理解臣妾的心吗?”
“我当然理解。女人嘛,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娘理解就好。”郑妙谨微微一笑。
“不过,娘也得提醒你一句,身为后宫女人,还是不要掺和朝中事为宜。当初我是没办法,钧儿执掌天下时才只有十岁冲龄,儿不一样,虽然他年纪也不大,可事事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而且往往出人意表,远超同时代的人。倘若得知郑淑嫔干政,不知他会怎么想。”李太后语重心长地道。
“娘,臣妾可不想干政。”见李太后没有生气,态度甚是良好,所以郑妙谨不禁为自己辩白了一句,“只是臣妾看皇帝无动于衷好像一筹莫展,所以臣妾才帮他想到一个主意,可这事儿臣妾当然不敢提前告诉他,只好授意冯公公暗中派人去做了。不过娘请放心,臣妾叮嘱过冯公公,放火只是为了吓唬那帮难事儿的官员,不要误伤人命。京师大营的兵士如此迅速赶到那里,也是臣妾提前安排好了的。”
“可大火终究是无情物啊!也不知有没有伤亡。”
“娘,对不起!”
“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娘明白你是为了儿好,但这种事儿以后还是不要做了,目的固然很重要,可也要讲究手段,知道吗?”
“臣妾知道。”
“好了,这件事做了就做了,不要张扬,搞得满城风雨,到时候儿为难不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