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当然知道李伟最怕李太后,平时有事总背着李太后求人,不敢在李太后说,怕李太后责斥他。
冯保知道,朱翊刚登基李伟,与李伟直接面对面地理论不好,毕竟人家是外公,长两辈呢。
还是由李太后来打发。
所以冯保想着将李太后请来。
“爹。”
李太后一进来便冷冷地喊了一声。
“啊?”李伟登时咯噔一下,倒吸一口冷气,扭头一看,脸色大变,“凤儿,凤儿怎么来了?”
“爹来作甚?”李太后愠色道,“又来向儿要钱是不是?”
“凤儿,你看爹都一大把年纪了,大外孙当皇帝的时候,修吉壤的银两都没有如数拨给……”
“好了,好了。”李太后不耐烦地直接打断,她打心里认为自己也不是不尊重她爹,只是李伟太让她失望,太让她伤心了,自己亲爹实在没办法,否认绝不会多费口舌。
“爹,钧儿当皇帝时,你总是给钧儿添麻烦;如今儿刚做了皇帝,爹又来给儿添麻烦。爹也知道自己都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消停几年做一个安安分分的皇亲国戚,让人见了爹不是摇头叹气而是竖起大拇指,爹不为自己,也得为我与儿着想啊!”
李太后语重心长,像教育孩子似的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李伟抹了一把眼泪,望着李太后问道:“可爹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吗?不过是按照朝廷的规矩来罢了。”
“爹,儿刚即位,千头万绪根基不稳,需要他做的事儿太多,别给他添乱好吗?女儿求求您了。”
“哼!”李伟鼻子里轻哼一声,流着泪黯然离去。
李太后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冯保朝朱翊微微一笑,好像在说还是他这一招儿管用吧,对付李伟就得请李太后来。
“儿没有答应你外公吧?”
“娘,孩儿当然没有。”朱翊洋洋自得地回道,“孩儿刚不久还与娘说过,对于皇室宗亲,孩儿以后都不想寄养。这时候又怎会答应给外公增补修吉壤的银两呢?”
“那就好!”李太后又深深叹一口气,然后离开了。
“万岁爷,您刚才说对于皇室宗亲以后都不想寄养,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后刚一走,冯保便迫不及待敏锐地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慢慢与伴伴再说,不是让你去处理童主事的事吗?”
“万岁爷,已经派人去了,奴婢稍后再亲自跑一趟。”冯保咧嘴一笑,“奴婢知道武清侯来指定没好事儿,所以赶紧去通知太后娘娘。”
“伴伴有心了。”
“能让万岁爷省心一点,就是奴婢最大的荣幸!”
“以后别说这么客套话了。”
“万岁爷,这可不是客套话哦,而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呢。”
冯保忙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无论是不是伴伴的肺腑之言,以后也少说,每个人都朕是否真心,有几分真心,朕心里有数。”
“奴婢明白。”
“朕希望咱们尽力向下面传达一种务实的观念,尽量杜绝那些大空话、大套话、大假话,脚踏实地将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好才是我们的目标。”
“万岁爷所言极是,奴婢受教了!”冯保心悦诚服毕恭毕敬地道。
“去吧,赶紧去童主事家一趟,虽然朕不主张刻意封锁或堵截消息,可这件事也不能任由发酵成为一道障碍。”
“奴婢明白!奴婢马上就去。”
“伴伴注意分寸!”冯保又叮嘱道。他当然清楚冯保是个会做事的人,但手段有时候未免太狠毒了一些。
“知道了。”冯保应声而退。
“童主事真死了吗?”
“嗯,那还能有假?”
“但没有发丧是吧?”
“是,但肯定是已经死了。这个消息绝对可靠。”
“死在哪里?”
“家里,悬梁自尽的。”
“哎,好端端的自寻短见干吗?”
“什么叫好端端的?童主事的死可是有原因的呢。”
“什么原因?”
“你们说呢?眼下什么事儿最让人着急上火?”
“莫非是因为京察?”
“嘘小声点儿,童主事的处境你们还不清楚吗?”
“……”
六科廊言官休息时扎在一堆儿,开始围绕童德平的死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言官基本上可以代表大明的政治风向标,或者说他们基本上站在舆论的最前沿,无论朝廷发生什么事,他们通常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发声,而且往往代表最激烈的声音。
童德平的死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放在平时这种事也就算了,根本不叫事。想想京城各大部院像一名六品主事这样的官儿简直一抓一大把,死了也就死了,哪怕是悬梁自尽,也不会掀起多大波澜。
但在这时候死了可就不一样。
朱翊京察的旨意刚一下发。
无论童德平是否担心京察考核不合格从而丢了官儿,但多事的人指定会向那方面联想,或者直接将童德平的死归结于京察。
看六科廊言官们是如何议论的。
“童主事家境本就清贫,听说都已经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想必也清楚。”
“哎,当然清楚。谁不知道童主事两袖清风?工部本就是一个清水衙门,再加上童主事性格老实说话直来直去,得罪了不少人,一来他从不收人好处,二来他那种人也确实没人巴结他,平时那叫一个穷啊!”
“穷是一方面,但他的死与陛下推行的京察也不无关系,京察就像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草。”
“是啊!陛下这次不按凡例坚决推行京察,搞得人心惶惶,像童主事那样的官员,都已经五十多岁,干了十几年的主事,原地不动就没有升职,又没什么出色的政绩,这次京察岂能合格?十有八九会被辞退的。”
“嗯,陛下还向所有官员传递了一个信号,你们知道吗?”
“什么信号?”
“仔细想想就明白,陛下一上来就恢复考成法,然后将跳出来反对他的官员调往东番,等于是贬黜流徙,然后又大刀阔斧地推行京察,而且目的明确,就是要精简冗余的机构,裁汰不合格的官员,大家有没有觉得这波操作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啊,记得当初张居正荣登首辅不久,好像也是这么干的。”
“对了,对了,所以说陛下要向我们传递的信号是,他要全面恢复张居正的改革,也等于是推翻万历皇帝之前所作出的一切决定与措施。”
“的确如此,陛下就是要这么做,而且相信你们听得风声,陛下不久就要为张居正平反了,张居正五个流徙在外的儿子已经被陛下召回。”
“既然陛下与张居正是一个套路,那我们再联想到童主事,像童主事这样的官员,为什么在主事的位置上干了十多年都没有升?不正是与张居正的用人习惯有莫大的关系吗?”
“什么习惯?”
“重循吏,远清流啊!童主事是不是有点像海瑞海大人?”
“不是有点像,是很像。”
“张居正担任首辅时,海瑞是什么下场?童主事又岂能升官儿?童主事虽然性格耿直,可不傻,他当然能预料这次京察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