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大臣忠诚于皇帝听命于政府本是臣道职守无可厚非。
但对于大臣们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盘,朱翊不能容忍。
因为倘若这样,势必造成结党营私沽权售利的混乱局面。
长此下去不仅皇帝的威福只是一句空话,就是天下黎民百姓期盼的长治久安的盛世也只是镜花水月。
尤其是当朱翊钧亲政后,将张居正的许多新政很快都废除了。虽然时间还很短暂,可朱翊上位后,不能再传递错误的信号,必须立时更改。
否则,以宦官、王公、勋戚、权臣为代表的封建统治阶级势力,将操纵朝政,以致政治黑暗,军事衰败,财政拮据,苛征暴敛日益繁重,人们反抗事件层出不穷,国力日渐衰微。面临这种形势,一些知识分子发出了关心国事、改革弊政的呼声这便是“东林党”产生的原因朱翊不允许。
所以官场的弊端现在就得抓,毋庸置疑越到后来指定越难这便是朱翊约见朝中大臣云台相见的由来。
此刻云台一片寂静。
“通政司的邸报应该刊载什么?”朱翊望着冯保道,“伴伴,这个问题,还是烦请你来回答吧。”
冯保清了清喉咙答道:“万岁爷,邸报内容应是各地臣官的职守总汇。各省布、抚、按三台,各府州县官,还有九边总督,河官漕官盐官,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是否都在明赏赉、严诛责、审开塞、守一道、尽明法稽验守土牧民之责,只要一看邸报,就应该大概知道这天下吏治的情况。这才是邸报该起的作用。万岁爷拿来的这三份邸报,奴婢昨天就看过了,觉得乱七八糟,感觉像是吃了一只苍蝇那么恶心,没想到万岁爷独具慧眼,今天单单挑出这三篇来,念给诸位大臣听。”
冯保话音刚一落定,朱翊便立即接过话头:“伴伴已经将邸报的作用讲得通透,朕今天特意挑出这三个条陈,就是为了引起诸位的警惕,我大明天下的那些封疆大吏、府库之臣,每天都在干什么?张先生好不容易开创出一代中兴盛世,难道很快就要废了吗?尽管国库不再空虚,可匪患有没有?官员贪墨的现象有没有?河槽有没有失修?天下难道没有饿殍饥民了吗?这许许多多关乎朝廷命运国计民生的大事,到底有多少官员认真在做?反而弄这些异端邪说上报,岂不无聊至极?”
朱翊音韵铿锵言辞犀利。
说得在座的各位大臣都避开他的眼睛没有一个敢与之对视。
朱翊接着说道:“想嘉靖一朝,世庙因为笃信斋醮,一切朝政听任严嵩处理。严氏父子巧言佞说以权谋私,取宠于上而馋贼于下,柄国二十余年,导致朝廷纲常不举政令教化不行。洪武永乐开创的大明气象、清廉为本奉公唯谨的士林风气,在嘉靖朝几乎丧失殆尽。”
“世庙好修玄,好祥瑞,好变异,严嵩投其所好,每天捏造许多怪事呈报大内,各地官员更是纷纷响应,督抚大臣献符争宠,贺表塞路星驰京师。而忠恳之士每见放逐,淫巧之人屡得便宜,以致江淮水患疏于治理,赋税积欠无人追缴,两京大僚尸位素餐以奢靡为尚,地方官吏盘剥小民以搜财为工。”
“世庙驾崩,隆庆皇帝入承大统,嗣位之初也想挽振颓风刷新吏治重树洪永乐皇帝创建的纲常教令,奈何利弊太深人心朽坏,难以毕其功于一役,加上隆庆皇帝在位六年时间内阁走马观花一般换了几位首辅,人不安神席不暇暖,为保禄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里还有心思整顿政务稽查弊端?”
“再到万历一朝,在张先生的领导下励精图治刷新吏治,总算打开了一条出路,迎来万历中兴。可无奈万历皇帝因私而嫉恨张先生,将张先生的改革全盘否定,正因为如此,通政司的邸报才会出现如此怪诞的条陈。朕今日坦诚地告诉你们,这已经触犯了朕的底线,对此朕绝不会姑息纵容。”
朱翊这番话本来早就已经想好了的,所以说起来条分缕析,大有振聋发聩醍醐灌顶的功效。
在座的朝中大臣,无不被他的话深深震慑。尽管他们早已经意识到了朱翊的目的所在,可朱翊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还是让他们感到汗颜、由衷的佩服。
“说到这儿,诸位应该明白朕接下来想干什么。”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谁不明白?
“朕要实行京察!”
果然。只是大臣都已经想到了,所以也不觉得有多惊讶。
“朕决定要对全国官员实施考核,四品以上官员,一律上奏,自陈得失,然后由朕与内阁决定升降去留;四品以下官员,由吏部、都察院联合考察,无论品秩,称职者留用,不称职者一律裁汰弃用。”
稍顿了顿。
朱翊口风微微一转:“不过,为了平稳过度,京察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只针对顺天、应天两京官员,第二阶段才推广至各处的地方官。”
“万岁爷,何不一道?”冯保问。
“朕刚登基不久,倘若一来就大刀阔斧,恐怕搞得官员一个个人心惶惶。而且地方官都负有牧民之责,若与两京官员同时进行考核,势必引起混乱,导致地方州县不宁。两京衙门的官员,并不直接面对百姓,考察起来也没有那么麻烦。还有,风气都是自上而下,只要京官的问题解决好了,地方官行贿无门进馋无路,吏治必定会有好转。京察的目的并非惩罚裁汰官员,而是让在位的官员各司其职尽忠报国。”
在座官员听了无不佩服。
然而,在佩服朱翊条分缕析说得头头是道的同时,各位大臣也不是没有担心的地方。
“陛下,臣窃以为京察很有必要,但陛下刚登基即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恐怕不是时候啊!”
吏部尚书杨巍率先开口。一来他年纪最大,二来他耿直刚正,当然最重要的是,他身居吏部尚书,如果实行京察就得由他负责。
“杨老为什么说不是时候?”朱翊不紧不慢地问。
“臣待罪官场将近四十年了,深知无论新皇登基或是新任首辅上台,要做的第一件事莫不是笼络人心稳定政局。陛下刚登基,大赦天下,君恩浩荡无远弗届,可民有福祉,官亦应该有福祉,所有的官员莫不引领望之侧耳听之,看陛下有何举措,能够让他们从中得到一些好处。倘若等来的是圣意严厉的京察,陛下这么做,臣恐怕陛下会结怨于百官,把官场变成冷冷冰冰荆棘丛生的攻讦之地啊!”
杨巍这番话可谓是肺腑之言,虽然他住了口,可两道吐剑的毫眉还在一耸一耸地显示着内心的激动。
不得不说杨巍真是保养得好,难怪能活到九十多岁呢。(杨巍生于1516年卒于1608年。)一长段话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看似精神气儿还旺得很。
朱翊听了,心里头有点儿不是滋味,一方面他承认杨巍说的话句句都是忠言,不然也不会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示担忧。
但另一方面他也感觉自己这时候提出京察,恐怕以杨巍为代表的某些官员或许并不是真正了解他的动机,以为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作用下的结果,目的是为了裁汰万历皇帝重用的官员,就像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