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用贤接着:“敢为纲常成死谏,忠肝沸血化烟霞。人生自古谁无死,天道无穷地有涯。”
这时已经来了不少围观者。
艾穆忽然放声狂笑:“今日我们受此冤屈,犹苦中作乐,我辈名士之举,以身殉道,纵死何憾?”
缇骑兵一听,当即怒斥警告道:“你们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挨揍。”
艾穆“哼”了一声:“死都不怕,还怕什么?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们。”
“哼,你们想得美!”缇骑兵虽然不通文墨,但也不傻,似乎早就想通了,“六年前就是因为廷杖流徙你们,使得你们名声大燥,这次休想得逞,有本事继续在这里跪一天一夜,别喊痛。”
领头的缇骑兵说完,一摆手示意全部退后两步,不再搭理那帮官员。
围观的人群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新皇马上就要登基,这帮官员却因为执意反对而罚跪,他们骨头真硬。”
“哎,何必与自己前程过不去呢?两宫太后娘娘都已经下旨诏告天下,这时候反对新皇登基有何用?图什么?”
“当然是图名声啊!不然为何飞蛾扑火般不爱惜自己?”
“切,我看未必,他们都是原来皇帝爷启用不久的官员,潞王爷做了皇帝哪会重用他们?他们当然要反。”
“这也不值得呀,不反或许还能继续做官,可反了只能卷铺盖走人,甚至有牢狱之灾,看看他们现在的下场。”
“哎,人各有志,或许他们真的只是因为表达对原来皇帝爷的忠诚呢。”
“……”
正当围观的人群纷纷议论时,只见宫中一位大领着两名小太监过来了。
那位大正是陈炬。
他朝那队看守的缇骑兵道:“奉潞王爷之命,已经罚跪他们一个晚上,现在除去他们的枷锁,将他们放了吧。”
“放了?”
缇骑兵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昨晚朱翊是何等生气,将那帮官员骂了个狗血淋头,才过了一晚就要放人?关键是也没有问那帮官员是否有悔改之心依然反对潞王登基啊!
见那队缇骑兵一个个站着不动,陈炬再次确定地说道:“放了他们吧,这是潞王爷刚下的命令。”
领头的缇骑兵回道:“昨天本来就放过他们一次,可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执意不走就在跪在这里以示抗议,连过来传话的张大公公都给骂了,潞王爷气不过才将他们重新收押。”
陈炬只得再次说道:“潞王爷说,让他们罚跪一晚已经够了,不管他们是否有悔改之心,都放了他们。”
“哦,既然陈公公传潞王爷之命,那我们就放人吧。”
缇骑兵虽然纳闷儿,可还是将那帮官员的铁木枷解开了。
陈炬一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然而没有一个官员动身,他们像是等死似的依然跪在那里。
“陈公公,刚说什么来着?”缇骑兵气嘟嘟地道,“他们一个个自命清高,就是给脸不要脸。”
陈炬正欲开口,只听邱固执地说道:“不见陛下不回头。”
“对,不见陛下不回头。”余下官员齐声附和,声如洪钟。
“真是一群疯子。”领头的锦衣卫缇骑兵气得咬牙切齿,“对这帮冥顽不灵的官员,潞王爷又何需客气呢?越是对他们客气,他们越是觉得自己很牛逼。依我看将他们打入监牢,饿他们三五天,看他们骨头还有那么硬不?”
……
不仅锦衣卫,就是在场许多围观的人群,也觉得那帮官员很不可思议,一阵嘈嘈杂杂的议论声再次掀起。
“潞王爷都放人了,就表示已经不计前嫌,他们还跪在这里示威作甚?”
“就是,这帮官员也忒固执了!”
“他们扬言`不见陛下不回头`,可新皇尚未登基,而原来的皇帝被废,那他们口中的`陛下`到底指哪个?”
“废话,当然是原来的皇帝。他们反对新皇登基,又怎会称新皇为陛下?”
“可这样迎风而上不好吧……他们恐怕不止牢狱之灾这么简单呢!”
“什么牢狱之灾?潞王爷也就是即将登基的新皇帝不是答应放了他们吗?让他们走是他们自己不走好不好?”
“这帮官员的美咱们可不懂哦,我真想撬开他们的脑壳儿看看,里头到底装着啥子,难道全部都是水吗?”
“……”
陈炬传完话,便带着两名小太监离开了,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知道这帮官员骨头就是硬,这时候说什么也是白搭。
每当朝廷遇到这种大事儿时,跳出来的不都是他们吗?
软硬兼施对那帮人都不顶用。
缇骑兵们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也都提着铁木枷一一离开了。
因为放人是朱翊的命令,这时候朱翊尚未登基,一旦即位他的话就是圣旨了。但其实现在他的命令也无异于圣旨,缇骑兵当然不敢违拗。
尽管陈炬和那队看守的缇骑兵都已离开,铁木枷也解除了,可那帮官员依然跪在那里嚷着要见“陛下”。
而围观的人群一来无比敬佩他们的骨气,二来也表示很不理解。
可谁又能拿他们怎么样呢?
……
已经日上三竿了。
白炽的阳光照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淡紫色的光芒。
广袤的华北平原已是暑气蒸人,可乾清宫里,依旧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比之几天前,明显感觉到乾清宫已是焕然一新了。那里面许多过于久远的陈设都已更新或是直接换掉。
乾清宫的掌作太监依然是周佐,但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换了不少。
周佐除了是乾清宫的掌作太监,还有一个身份是万历皇帝的随身太监。
所以对哪些平常过于亲近万历皇帝的太监宫女可谓是了若指掌。
乾清宫马上要迎来它的新主人,周佐觉得,原先那些过于亲近万历皇帝的太监宫女必须换掉。
但依照朱翊的指示,也不必将他们驱逐出宫,只是另置他处。倘若实在想离开的,也不阻拦放走即是,留宫还是离宫是他们的自由。
与此同时,朱翊的登基大典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两宫太后的懿旨已经颁告天下。
所以就在两宫太后懿旨诏告天下的第二天,礼部尚书徐学谟按照仪式所规定呈上了《劝进仪注》,希望朱翊早日即帝位,并将礼部拟就的另一份《登基仪注》也随疏早早地附上。
同时,首辅申时行率领文武百官以及军民代表都来到会极门上表劝进,可谓声势浩大,一丝不苟。
这都是“一应礼仪”中的程式,虽然空洞无物,却必须按部就班地进行。
朱翊接到《劝进表》后,自然也第一时间按照规定的礼仪做了谕答。
当然这谕答也并非出自他手,而是由内阁代拟的:“览所进笺,具见卿等忧国至意,顾于新旧更易,诚惶诚恐,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大概意思就是说,我明白诸位卿家忧国忧民,然而在大明旧主新主更易之际,我内心忐忑诚惶诚恐,承继大统的事儿还是不敢答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