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李太后,张居正再有理想再有抱负,也没有他施展的机会,所以说是李太后成全了张居正。
从这个意义,朱翊不仅佩服李太后,还抱着谦虚学习的姿态。两世为人只是经验多见识多点子多,但在政治上不一定玩得过古人。
只听李太后接着说道:“还有一点娘也必须当着你母后的面说清楚。你爹英年早逝,至于死因外界众说纷纭,可娘与你母后心知肚明,就是因为痴迷于酒色将自己身体掏空了。几年前你大哥因为喝酒戏辱宫女,娘本就打算废了他立你为帝,张先生一再求情,并代你大哥写下《罪己诏》,娘才答应不究。所以希望儿登基后切莫痴迷于酒色,定要洁身自好,身为帝王更要为天下人做出表率,知道吗?”
“孩儿明白。”
“在监管教育上,儿与你大哥可谓两个极端,对你大哥严加管束丝毫不敢让他放松,对你刚好相反,放任的时候居多,这也是娘一直以来觉得亏欠儿的地方。当然娘这次支持你,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娘觉得你的眼光要比你大哥富有远见,在诸多问题上都有你自己独到的见解,希望儿登基后戒骄戒躁继续保持下去。”
“多谢娘对孩儿的赏识与认可,孩儿保证竭尽全力,为大明的繁荣昌盛长治久安,为天下黎民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朱翊信誓旦旦地道。
“好,好,好……”李太后泪花点点同时面含笑意,继而扭头问陈太后,“姐姐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儿?”
“我没什么话说。”陈太后微微摇头进而幽幽言道,“唯有一点殷切的希望,无论儿立谁为皇后,将来晋封谁为贵妃或嫔妃,也无论她们是否为儿生下龙子公主,都希望儿善待她们,后宫中的女子不容易。只有后宫安宁了,儿才有心思才有精力去处理国家大事。”
“多谢母后提点,孩儿谨记于心!”
陈太后提出这一点希望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就是因为不得宠又生不出孩子,所以遭遇隆庆皇帝的冷眼相待,以致于曾经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对于后宫中女子的孤寂与心酸,确实没有谁比陈太后更有发言权。
“我就这一点希望,儿起来吧,加油!”陈太后鼓励道。
“多谢母后!多谢娘亲!孩儿知道努力!”朱翊这才站起来。
“那不知儿对我与你娘有何期望?”
“实话实说还真有一些期望。”
“儿说来听听。”
“孩儿将来肯定会有不少千奇百怪的想法,就像朱氏集团开创业务一样,起初或许不被人了解或支持,希望母后与娘拥护孩儿站在孩儿这边。但孩儿可以保证,无论什么样的想法,一定是对国家子民有益之事,但凡有伤国运或子民之事,孩儿绝不会去做。”
“好!”两宫太后异口同声地道,“我答应儿。”
“其它就没有了,但愿母后与娘以后的日子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哦,母后还有一个期望,”陈太后忽然一本正经地道,“你大哥一旦离京,就要带走常洛,我和你娘等着抱孙子。这事儿你必须重视起来。”
“知道。”朱翊点头答应,暗自感慨
华夏的父母原来亘古通今都一样,孩子小时盼望他们快点长大,长大了又盼望他们早点娶妻嫁人,娶妻嫁人成家立业了又盼望他们早点生孩子……
总之身为我泱泱大中华的父母,他们一辈子就有操不完的心,为自己的儿女,为儿女的儿女……好像就没有几个能够为他们自己而活。
……
以邱为首,那帮官员真的跪了整整一夜,没有一个人离开。
加上白天,算是跪了整整一天。
有些官员膝盖都磨破了皮,稍微蹭甚至动一下都感觉生痛。
负责看守他们的缇骑兵也毫无怜悯之心,压根儿不搭理他们。
原本他们面前还有一大盒点心,结果全被看守的缇骑兵吃光了。
“都给老子跪好,跪好,既然那么有骨气,腰板儿就挺直了。”
天色已经麻麻亮,看守的缇骑兵还在一旁吆喝着,遇到几个跪姿不规矩的跳上去就是不客气的一脚。
原本那些官员脖子上就戴着四十斤重的铁木枷,手圈在里头连转动一下都不可能,而午门前广场膝盖下的砖地又都硬着像铁,膝盖一碰上去,刚结了血痂的地方顿时又被磨破,鲜血渗了出来濡湿了裤脚。
这帮官员里头,像赵用贤,虽然有几个是胖子,但跪功显然不咋滴,尚不如那些瘦子,跪在那里龇牙咧嘴,看上去异常的难受。
只是谁也没有出声喊痛,或叫难受啥的,对缇骑兵粗鲁而不讲理的行为也漠然视之。
反倒是年纪最大的邱,跪在那里稳若磐石般一动不动,因为他左边就是赵用贤,瞧赵用贤那样一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于是问道:
“汝师贤侄,你熬得住吗?”
“邱老放心,熬不住也得熬。”赵用贤仍不改心高气傲的脾气,自嘲地道,“戴枷跪罚,这也是我辈读书人必修的功课嘛,过了这一关方可称天下斯文。”
赵用贤,字汝师,他比邱年幼十九岁,所以邱称他一声“贤侄”。
“汝师兄言之有理。”另一旁的艾穆忙附和道,“只要记住咱们是为了捍卫朝廷的天理纲常、为了尽忠而下跪,咱们的膝盖就不会感到疼痛。”
话音刚一落,便听得赵用贤“哎呦”痛得一声尖叫。
原来是因为赵用贤跪的时间太久膝盖生疼,身子不禁摇晃了两下,后头看守的缇骑兵嫌他不老实踹了一脚,当即将他踢倒在地。
由于铁木枷锁得太紧,赵用贤扑倒在地,颈脖处划开一道大血口子,鲜血汩汩流了出来。
缇骑兵一来觉得这时候不能心慈手软,毕竟要讨好新主;二来好不容易在这帮官员面前能有显摆威风的时候,当然不会错过。所以踢倒赵用贤后,又毫无同情心地将铁木枷一拉,生生扯起赵用贤重新跪正。
官员们知道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一个个敢怒不敢言,深知与这些不通文墨的缇骑兵讲理,犹如对牛弹琴,只能自讨苦吃。
旁人虽然敢怒不敢言,可瞧赵用贤本人血人一般双目圆睁地跪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跳起来与人拼命。
几名官员还真怕他忍不住发飙,便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吴中行试着说道:“汝师兄,反正跪着也是跪着,咱何不趁这大好光阴,做点咱们该做的事呢?”
“做什么事?”赵用贤忍痛问道。
“想着六年前咱们便跪过一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咱们也算是大明王朝的殉道者。汝师兄,你还记得上次罚跪时咱们联诗的事吗?”
“历历在目,当然记得,当时正值十月。”赵用贤是著名学者,又是一位藏书家,与王道行等人称“续五子”,又与胡应麟等人称“末五子”,素有捷才,当即回忆般议论风发吟道,“十月轻寒戴铁枷,书生自赏血如华。午门长跪丹心壮,御苑流风燕子斜。”
“好!”吴中行见赵用贤一念起诗来似乎便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紧跟着也很来劲儿地念道:“禁鼓声声闻帝阙,浮云片片挂檐牙。春来春去长安道,花落花开处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