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不再呻吟了。
郑妙谨给两名近侍投递过去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盯着万历皇帝。
“钧儿，现在可以冷静下来说话吗？”
“娘，孩儿无法冷静。”
“那你想怎么着？”
“娘，不是孩儿想怎么着，这个你该问皇弟，是他想怎么着。”
万历皇帝一边冷冷地回答，一边在用余光观察周遭的环境。
“你弟弟已经明确表态，就是想取而代之，现在娘问你怎么看？”
“朕是承嗣大统的皇帝，他想取而代之那就是造反，娘这时候却问孩儿怎么看？娘还不是偏心吗？”
“你的意思是，要将你弟弟杀了？或软禁起来？”
“孩儿已经说过，只要皇弟有悔过之心，孩儿将不再追究。”
“可你弟弟若执意取而代之呢？”
“那除非杀了朕。”
“钧儿如此坚决，让娘如何抉择？”
“皇弟以下犯上企图谋反，娘如果不偏袒皇弟，孩儿觉得很容易抉择。”
“可娘如果处置你弟弟，以眼下的情形，且不说能不能做到，钧儿知道后果吗？”李太后尽量放缓语速。
“那很容易，娘答应皇弟即位，杀了孩儿便是。”万历皇帝气咻咻地道。
“钧儿是想逼死娘才满意吗？”李太后心如刀割。
“可娘为什么不问他们想逼死孩儿才满意？”万历皇帝反问，“他们这么做不也是要逼死孩儿吗？”
“你弟弟答应过绝不会杀你，他要杀你，就不会等我回来。”
“然后呢？”
“……”
“娘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希望孩儿退位？这不可能，除非杀了朕。”
翊坤宫里还在角逐、僵持中。
一方面，万历皇帝被松绑了，也呈现出一股强势的劲头，毕竟他才是正统皇帝，又哪会心甘情愿退位？
另一方面，朱翊与郑妙谨，还包括许多像张鲸、张居正那样的人，也已经没有退路了，断不会让步妥协。
最难的是李太后，她夹在中间，可眼下的局势又不允许她撒手不管。
而此时在翊坤宫外，无论是外廷还是大内都引发了一番议论。
无它，只因李太后一回来就去了翊坤宫。本来翊坤宫就是私底下议论的焦点，这下议论声更是纷至沓来。
再加上之前陈太后去而复返翊坤宫引发的热劲儿尚未完全过去，今儿个发现她又早早地过去了。
那些人指定要问为什么？
翊坤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谁都会怀疑肯定有大事发生，只是没人敢前去打听。
虽然他们都不敢，可总有人心里痒痒，于是怂恿万历皇帝。
两宫太后都去了翊坤宫。尤其是李太后，刚一回来就被张鲸请去了，万历皇帝理应也过去瞧瞧。
当然，怂恿万历皇帝的，是大内的人，其中包括周佐；而外廷的人，则去内阁咨询，其中包括刘凯。
周佐乃乾清宫的掌作太监，又是万历皇帝的贴身侍俾；而刘凯是吏部都给事中，六科廊言官之首。
可是，此时的万历皇帝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再三恳求之下，他也只能答应接见周佐一个人。
只是相较于刘凯他们，周佐感觉不得劲儿多了，因为万历皇帝像哑巴似的死活就是不肯说话。
即便迫不得已开口，也只是“嗯呀”之类的惜字如金，绝不多说一个字儿。
这可把周佐急坏了。
没办法，他只得扭头去了内阁，感觉有猫腻不对劲儿。
两宫太后都在翊坤宫，他也只能带着两名内侍去内阁禀报。
对于刘凯他们只是感到好奇，为何李太后一回来就去了翊坤宫呢？却不知道万历皇帝也变了大样儿。
所以，周佐他们一来，内阁顿时表面上热闹非凡，但他们各自内心却是无比的紧张，万历皇帝从翊坤宫回来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吗？
可对申时行他们而言，翊坤宫是后宫，他们也不能去啊！
周佐提议道：“申先生，虽然你们也不能去翊坤宫一探究竟，但可以觐见万岁爷，请求万岁爷到翊坤宫瞧瞧，奴婢实在无能为力劝说不动。万岁爷整天躲在乾清宫不出来，也不叫事儿啊！”
申时行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好！”
这样，带着诸多疑问，申时行便随周佐一道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同样属于后宫，除了内侍，朝廷命官一概不得入内。
但事急从权，申时行也是没辙，想着李太后忽然失踪不知去向，搞得人心惶惶，以至于万历皇帝全城搜查，可仍然一无所获。结果李太后回来了，万历皇帝却置之不理。
且不说李太后为何一回来就去了翊坤宫，单凭万历皇帝这一点异常，申时行就想去看个究竟。
然而，当周佐进去禀报说首辅要来时，得到的回复却是摇头。
这时候“万历皇帝”不想见任何人。他忐忑不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被张鲸赶鸭子上架似的威胁至此，居然要顶替万历皇帝……他感觉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只求张鲸快来救他。
“申先生，奴婢觉得肯定有问题。”周佐出来担忧地道。
“什么问题？”申时行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万历皇帝不让进，他也不敢硬闯乾清宫呀！翊坤宫那头有两宫太后，他更不能去的。
“奴婢斗胆说一句，奴婢觉得万岁爷有问题，不是原来的万岁爷。”
“那是谁？”
“反正不像，虽然看起来像，但神情举止仔细观察还是有很大差别，奴婢怀疑这个万岁爷是假的。”
最后两个字儿周佐说得很轻，生怕被人听见了。
“假的？”申时行愣了一愣。
“嗯，其实万岁爷从翊坤宫回来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奴婢就怀疑万岁爷不对劲儿，只是不敢想。可今儿个慈圣太后娘娘回来，万岁爷居然还无动于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要不万岁爷的脑子坏了，要不就是假的。”
申时行听了沉吟不语。
周佐问道：“申先生有什么方法可以试探一下？”
“问他生辰八字？”
“这个方法不行，奴婢问过，万岁爷答得上来。”
“那让他写一下我的名字，万岁爷的笔迹我认得。”
“好！奴婢马上去试试。”周佐连忙又进去了，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这个“万历皇帝”，也就是替僧年永欢，无论如何都不肯落笔。
周佐只得又出来了，对申时行确定地道：“申先生，奴婢敢肯定，里头那个人绝不是万岁爷。”
“那怎么办？”申时行也是一个魄力不足谨慎有余的人。
“奴婢恳请申先生这就冲进去，揭穿他的真面目。”
“这……不妥吧？”申时行犹豫，也不敢，闯乾清宫他哪敢？况且他又不像周佐那样见过这个万历皇帝。
“申先生，倘若这里头的万岁爷是人冒牌顶替的，那真的万岁爷又去了哪里呢？此情事关重大……哎呀，真的万岁爷此刻不会在翊坤宫里吧？”
周佐神思电转地讶然道，眼珠子仿佛要飞出来似的。
“你身为皇上的贴身侍俾，居然分不清哪个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