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已经大刀阔斧地行动了,那对张居正一案的判决,毫无疑问,判决越重,万历皇帝打心里越开心嘛。
但,这只是他心里的判断,尽管张鲸确定判断无误,可让他说出来,他还是有所顾忌,因此犹豫了。
“说话呀!”万历皇帝急了,“朕日夜期盼你快点回来,不就是希望你能为朕分忧拿主意吗?”
“万岁爷,奴婢觉得此案交给大理寺判决最为妥当。”
“朕当然知道,可起码有个方向或叫基调吧,不然交给大理寺,他们同样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判决。”
“万岁爷所言极是!”张鲸知道交给谁判决其实无关紧要,无论是大理寺还是都察院或刑部,重点是万历皇帝他想达到什么目的才是关键。
“说吧。”万历皇帝催道。
“万岁爷,奴婢窃以为,经此,张家再也不能抬头了,要不将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包括张居正的弟弟全部削职?”
“就这样?”
“还有将张家北京、荆州的两处房产全部没收充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荆州那边,师父的朱氏集团还设在张大学士府。倘若将荆州张大学士府没收充公,那潞王爷……”
“既然如此,那就不没收荆州城那边的张大学士府房产充公,但也不能就此作罢,改作开棺鞭尸吧。”
“万岁爷说什么?”张鲸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
“开棺鞭尸。”万历皇帝一字一顿。
“开张居正的棺材吗?”
“怎么?不行?”
“万岁爷三思啊!奴婢以为不妥。”张鲸骇然变色,忙道。
“可朕已经想过,既然张居正罪行累累,开棺鞭尸为何不妥?”
“万岁爷,自古死者为大,既然张居正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开棺让他不得安息呢?倘若这般,天下人到时候必定会说万岁爷不近人情。怎么说,张居正曾经也是万岁爷的老师!”
“这么说,你不赞同?”
“奴婢以为不妥,此情非同小可,还望万岁爷三思。”
张鲸态度明确,让万历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
说心底话,张鲸听了“开棺鞭尸”四个字也是吓得一身汗,他没想到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恨竟是如此之深。
“万岁爷,奴婢可是为您着想啊!”见万历皇帝沉吟不语,张鲸又苦口婆心地劝道,“开棺鞭尸易引起公愤,万岁爷对张居正的态度,如今天下人皆知,万岁爷又何必为了一个死人惹一身骚呢?请听奴婢一言,这样做实在不值得啊,万岁爷!”
万历皇帝继续沉默不语。
张鲸接着又劝道:“奴婢回京的途中得知,张居正长子张敬修的血书早已传到京城,引得于慎行、潘季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张居正鸣冤叫屈,潘季驯离京时为他送行的人多不胜数,甚至奴婢的师父与严清都去了,可见还是有许多人同情张居正,只是不敢明说罢了。鉴于此,奴婢恳求万岁爷不要株连太广。奴婢是为万岁爷好,请万岁爷三思。”
万历皇帝依然不吭声。
……
“万岁爷……”张鲸还想接着劝,开棺鞭尸万万使不得。
可被万历皇帝抬手打断:“好了,既然你觉得不妥,那便作罢。”
张鲸大松一口气。
却听万历皇帝冷冷地道:“开棺鞭尸既然也不行,那对他几个儿子绝不能轻饶。革去他几个儿子的功名荫职远远不够,必须发配边塞。”
“……”张鲸不禁又是冷汗一冒,想着倘若心脏不好那完蛋了。
明知万历皇帝的处罚过重,可张鲸这时候也不敢继续辩驳。
刚才一番陈词就已经勉为其难,毕竟没有顺着万历皇帝。
如果接着辩下去,那万历皇帝会不高兴的,甚至要怀疑。
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居正案子不是还没开始判吗?现在只是定一个基调,也不是最后判决的结果,就是说还有缓和的余地。
张鲸没有作声。
万历皇帝就当他没有反对。
这样,关于“抄家”一案,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只等三法司走程序。
万历皇帝也没有将内阁与六科的联名上书递给张鲸看就好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一样。
本来,内阁与六科,联合十八大衙门,就在张鲸回京前三天就已经递上奏疏,请求对张居正一案就此作罢,万历皇帝看了异常气愤。
可法不责众,气愤也没辙,总不能将京官儿全撤了吧?
所以万历皇帝极力忍着,最好的办法是留中不发,只当作没看见好了。
他也没有将奏疏递给张鲸看。
……
紧接着,万历皇帝开始算盘第二件事儿:朱翊和严清。
抄张居正家一案其实还好说,毕竟都已经开始了,只剩下收尾。
可朱翊和严清就不同了。
不仅因为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做的事儿,还因为尚未开始。
准确地说是不知从何开始,尤其是对朱翊。
他只感觉这是病,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医治。
万历皇帝问:“关于皇弟与严清的事你也知道了?”
张鲸如实回道:“万岁爷,奴婢回京的途中倒是听得一些消息,但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知道。”
“那朕就与你说说。”
于是,万历皇帝将朱翊和严清当天为潘季驯送行至京南郊、两人一道去同乘一辆车回、朱翊和严清都自求关进诏狱等前后始末,对张鲸说了一遍。
其实大致情况张鲸已经知道了。
这会儿万历皇帝专门挑出来说,他已经感觉到问题的棘手。
就这样说吧,凡是牵涉到他师父朱翊的问题似乎,确实都很棘手。
远的不说,就说最近抄家的事,当时因为他师父和设在张大学士府里的朱氏集团,抄家遇到多少麻烦?
对此,张鲸比谁都要清楚,况且他自己拜师那会儿都有亲身体会。
万历皇帝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心留给张鲸思索的空间,然后才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们俩是故意的吧?”张鲸道,“他们俩之前有交情吗?”
“朕派人暗中查过,皇弟与严清之前没有接触过,谈不上任何交情。严清是什么样的人,谁不清楚?他不攀附于人可是出了名的。”
张鲸点了点头,严清的性子他当然清楚。只是想不明白以严清的性子,为什么与朱翊亲近无间呢?
都已经坐到天官的位置上,如此之重臣,岂能不知道避讳?更何况是如此敏感的问题和敏感的人。
正因为考虑这些,所以他才问:那两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无法解释严清会与朱翊一道啊!
见张鲸沉默了好大会儿,万历皇帝又道:“朕想问你,现在该如何处置皇弟与严清最为合适?”
“万岁爷,奴婢以为还是放人为妙。”
“放人?”万历皇帝满眼的讶然与不甘,心疼地问道。
“对。”张鲸固执地道,“奴婢坚持认为放潞王爷与严清最为妥当。”
“何以见得?”
“万岁爷,一个是昔日的潞王,依然深得太后娘娘的宠爱;一个是不攀附的正直大臣,谁也不相信他会有二心,倘若不放,又做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