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打关进诏狱里,朱翊的饮食一直都是白小胖亲自送。
白小胖的手艺自然没得说。
伙食嘛,自己人负责,又有李太后的懿旨,当然很不错。
而且,这时候万历皇帝也不会怎么样,虽然万历皇帝没有开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主意,哦不,应该说是朱翊自己要求关进诏狱的,可外界谁不认为这是万历皇帝的授意呢?倘若这时候朱翊在诏狱里出了事儿,万历皇帝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找白小胖负责,也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即便没有白小胖,朱翊其实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全。
由自己人负责当然更好了。
看,每顿荤素搭配,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担心荆州城那边的生意,又想念那边的人,蹲监于他而言,简直就是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潞王爷,有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你?”白小胖趁朱翊吃饭时说。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我是想说来着,可是又怕潞王爷担心。这时候潞王爷担心无益。”
“那还是说的,不用担心我。”
“哦,那我说了哈。”白小胖道,“努尔哈赤为了给潞王爷辩白,竟带领一帮孩子游行示威,还将锦衣卫指挥使给砸伤,最后被抓起来了。”
“真蠢!”尽管朱翊内心感激又感动,可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骂道,“我还需要他辩白?他一辩岂不越辩越黑?真是蠢到家了,猪头一个。”
白小胖本就一副憨憨的模样儿,摸着自己脑门儿问:“潞王爷,怎么就越辩越黑?为潞王爷辩白的人越多、阵势越大,给皇帝爷造成的压力不就越大?这可对潞王爷大大有利啊!”
“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朱翊放下碗筷,没好气地白了一眼。
“潞王爷,能否给解释解释?”白小胖带着央求的语气道。
“这时候我可不希望与任何人扯上关系。努尔哈赤虽是外族人,可他祖父是建州左卫的指挥使呢,如此卖命地为我辩白,让别人怎么想?”
“哦,原来潞王爷担心这个。”白小胖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努尔哈赤倒真关心潞王爷,很够义气,听说他有意领头游行示威,又不阻止孩子们用石子砸锦衣卫指挥使,目的就是想蹲监与潞王爷关在一起。”
“真是猪头。”朱翊又骂道。
“就是,诏狱岂是随便一个人能够进来的?一般人都没这个资格关进来,他是外族人,看来对本朝的礼法制度并不熟悉,但那人其志可嘉。”
“那他现在被关在哪里?”
“刑部死牢。”
“那不是关押重犯之地吗?”朱翊怔愣道。言下之意,努尔哈赤为他辩白几句就被关进刑部死牢?犯得上吗?
白小胖如是般回道:“可能当时锦衣卫指挥使受伤生气的缘故,再加上知道努尔哈赤是觉昌安的孙子,也算有点身份,所以锦衣卫指挥使比较重视。”
“那游行示威的孩子们呢?”朱翊又关心地问道。
白小胖如实回道:“本来要将他们关在衙门里的,让孩子的老师和父母亲自来接,可皇帝爷说不必那么麻烦,最后将孩子全都放了。”
“嗯,那就好!”朱翊点点头,虽然感谢努尔哈赤和孩子们的挺身而出,可他并不赞同这样的方式。
只是在白小胖的面前,他不愿意做更深层次地剖析,倒不是说不相信白小胖,而是真的说来话长,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够解释得清,况且这监狱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
张鲸终于抵京了。
万历皇帝本心想亲自迎接,可陈炬考虑到当前舆情,建议不要去。
万历皇帝斟酌再三,还是听从了陈炬的建议,在西暖阁坐等张鲸。
由于最近棘手的事情实在太多,万历皇帝在脑海里认真捋了两遍,以便张鲸来了与其商量并寻求处理方案。
正自思忖,陈炬进来了,禀道:“万岁爷,张大公公即将进宫。”
“让他快点儿。”万历皇帝一摆手,他早已经等不及了。
“还有邱大人呢?”陈炬问。
“让他先回衙门,朕随时传召。”
“是。”陈炬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约莫有一盏茶的工夫,张鲸在陈炬的迎接下进了西暖阁。
“奴婢叩见万岁爷!”
“娘的,你可算回来了。”万历皇帝怒气冲冲地大吼一句。
“……”吓得张鲸浑身一激灵,但准确地说也不是惊吓,而是诧异万历皇帝竟然不顾形象说脏话。
张鲸抬头看了万历皇帝一眼,凭着他多年服侍的经验,揣摩万历皇帝也不是真的发怒,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弱弱地说道:“让万岁爷久等,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滚起来吧。”
“多谢万岁爷!”张鲸爬起来。
“累不累?”万历皇帝问,但他脸上的怒容依然没有消退。
“万岁爷,奴婢不累。”如此一来,张鲸感觉更加安心了。
“不累就坐,朕有话要问你。”
“奴婢遵旨。”张鲸忙找个凳子坐下。
“万岁爷,奴婢先行告退。”陈炬识趣地说道。反正他已经习惯,有张鲸,万历皇帝通常不需要他。
就好像他是替补一样。
万历皇帝想都不想便点头道:“好!朕有事再传你。”
这样陈炬便离开了。
西暖阁里就只剩下万历皇帝和张鲸两个人,彼此都感觉舒服一点。
对话自然从“抄家”说起。
张鲸带着几分惭愧道:“万岁爷,这趟荆州之行没什么收获啊!奴婢已经尽力了,可实在没抄出多少。”
“这怨不得你,只怨对手太狡猾。”万历皇帝恨恨地道。
张鲸立马听出话里有话,小心翼翼地道:“万岁爷的意思是……”
万历皇帝道:“你相信偌大的张家就这么一点儿家产吗?”
“奴婢也不信,可事实的确没抄出多少……哦,莫非万岁爷怀疑张家也像当初冯保一样提前将家产散出去了?可奴婢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
“当初冯保无偿捐献巨款,你可知这是谁的主意?”万历皇帝问。
张鲸咂摸着嘴回道:“听说这是奴婢的师父,即潞王爷的主意。”
“外界不都说皇弟有未卜先知的超级本领吗?他寄身张大学士府,难道就不会帮助张家渡过此劫?”
“……”张鲸思绪飞驰,可一时他也感觉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复。
万历皇帝又问:“对张居正一案,你认为应该如何判决?”
张鲸最怕就是这个了。
途中他就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也料到回京万历皇帝肯定要问他。
可琢磨来琢磨去,他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判决重了,他无法向师父朱翊交代;判决轻了,他又无法向万历皇帝交代。他是两头难。
然而,万历皇帝这会儿一本正经地问他,又容不得他三缄其口不回答。
他当然清楚万历皇帝对张居正的嫉恨,恨不得将其连根拔起,不然也不会连续做出一系列反张居正的决定。
其实早在张居正没死当政之时,他就看出来了万历皇帝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