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于慎行、潘季驯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包括朱翊和严清仅仅只是为潘季驯送行,就被关进诏狱里。
一句话:这时候谁敢跳出来为张居正辩护啥的,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你们也怕,这个节骨眼儿谁都怕,可咱们不能失职啊!我想过,就以内阁为首,再加上你们六科,联名请求陛下关于张先生一案就此作罢。陛下难道要处置我们所有人吗?”
一众给事中继续保持沉默,心想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万历皇帝先后已经罢斥了多少朝中大臣?
好像也不差这几十个。
见一个个像闷嘴葫芦似的,申时行道:“怎么?大家有意见?”
半天没人敢吱声。
刑部都给事中说道:“首辅大人,知道这是我们的职责,可这时候我们说话不是以卵击石徒劳无功吗?”
“那我们也得站出来,要对得起我们这身官服和我们的良心。”
又让大家沉默了半晌。
都没想到一向温和善于端水的首辅今日居然变得坚决起来。
“好!”吏部都给事中终于点头,他表态道,“由内阁牵头,六科联名,既然要提出抗议封驳,那最好让大小九卿十八大衙门全都参与进来。”
无疑,这样胜算更大,万历皇帝不可能将内阁、六科、十八大衙门的堂官全部撤掉重组吧?
“嗯,我尽量争取。”
这样,第一件事算是完了,申时行接着说第二件事。
“关于改革的问题,几个月来陛下几乎将张先生的改革方案全盘否定,就连考成法都废除了,人心惶惶,人浮于事又开始慢慢抬头。
“你们都是为官的,也知道正德、嘉靖、隆庆三朝差不多七十年,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整饬过吏治,最后导致国库空虚官场腐败。
“是张先生刷新吏治,重振纲纪,保我大明基业万世无虞。历朝历代无不证明刷新吏治主要在于治三个字:一治贪一治散一治懈。
“贪乃万物之源,不想多说。第二是散,考成法之前,京城十八大衙门,全国那么多府郡州县,都是政令不一各行其是,六部咨文下发各地,只是徒具形式,没有人认真督办,也没有人去贯彻执行,朝廷威权等于虚设。
“第三是懈,百官忙于应酬,忙于攀龙附凤,忙于拉帮结派,忙于游山玩水吟风弄月,忙于吟诗作画寻花问柳,唯一不忙的就是政务。张先生曾说过,此一懈字,实乃将我大明天下一统江山变成锦被掩盖下的一盘散沙。
“我们不得不承认,是张先生的考成法让这一切有了改观,倘若将考成法也给废除了,那接下来朝廷不是又要倒回到原路上去了吗?
“最近,我经常夜不能寐,我虽然是首辅,可我也是张先生的门生,我同样感到害怕啊!可又想着,既然坐到这个位置上,如果一味地姑息好名,疾言厉色不敢加于人事,岂是忠臣所为?夫治家而使父母任其劳,治国而使圣上任其怨,那还能说我们是忠孝之人吗?”
申时行这破天荒地鞭辟入里慷慨陈词讲了一大通,让在座诸位给事中连连颔首,心中多有惭愧。
且不说申时行说的话句句在理,严峻的现实也使得他们无从辩驳,确实不敢抱有任何的幻想。
……
刘凯一声长叹,忧戚戚地说道:
“首辅大人,卑职想提醒您一句,如果首辅大人坚持这样做,那现在无疑是与陛下乃至与整个官场作对,其后果首辅大人想过没有?”
“想过,当然想过。”申时行神色严峻而决然地答道,“我还记得张先生曾经说过,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为了富国强兵愿望的实现,将以志诚至公之心励精图治推行改革,纵使上刀山下火海,也置之度外,虽万死而不辞。”
一众给事中都凝视着今日大不一样的首辅,好长时间默不作声,有感动有惭愧,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都知道为自己的前程担忧,可也明白此时此刻不是泼冷水的时候。
毕竟,今日之首辅,这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让他们着实感到汗颜。
这时礼部都给事中问道:“首辅大人的意思是,要恢复考成法吗?”
“对!”申时行明确态度,继而又幽幽然地说道,“张先生其它被否定的改革主张暂时不妨先放一放,但考成法一定不能废,我担心一旦废除,吏治又将回到十年前那积重难返的地步。”
六位都给事中相互对了个眼神,最后由吏部都给事中刘凯表态:
“好!我们会联名上书,向陛下陈说此情,但首辅大人,最后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卑职实在不敢保证。”
“我们尽职了问心无愧便是。”申时行点了点头道。他当然清楚这个时候要改变万历皇帝的想法有多么艰难!
一众给事中思来想去,尽管在首辅面前表了态,可无不心乱如麻,因为确实难以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情形好像是除非顺着万历皇帝,否则都有可能像冯保、梁梦龙、曾省吾、王篆他们那样滚蛋回家。
这样,申时行担心的第二件事也算是马马虎虎地解决了。毕竟六科都给事中都点头答应了。至于最后的效果,别说是六科都给事中,就是申时行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说完头两件事,申时行顿了顿,没有紧接着立马儿说第三件事。
一众给事中都望着他,等着他。
申时行深深叹了口气,本心而论他觉得第三件事更为棘手。
第一第二件事都是因为张居正,他们只是不敢,但道理相信谁都明白:万历皇帝意气用事,过了。
经过一番掏心掏肺的劝说,这帮给事中抱着法不责众的心理都答应了。
可第三件事,虽然也是因为张居正而引起,但牵涉到朱翊,问题的性质似乎一下子就变了。
换句话说,为朱翊辩护或许比为张居正辩护更加危险。
申时行正是想到这一点,所以他没想好到底该如何措辞,才能更为有效地击中这帮给事中的心。
“首辅大人,那第三件事呢?”
见申时行半天不吱声,还是吏部都给事中刘凯主动问及。
申时行紧锁眉头:“第三件事,我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才好啊,但凡牵涉到潞王爷,似乎都很敏感。”
“不知陛下到底是咋想的?”兵部一位给事中如是般问道。
“这正是棘手之处啊!”申时行感慨地道,“因为摸不清陛下的意图,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又有一名给事中道:“可陛下将潞王爷和严大人关进诏狱里,这……似乎也能说明点什么。”
申时行摇了摇头,说道:“什么都说明不了的,将潞王爷和严天大人关进诏狱里,是锦衣卫指挥使拿的主意,只是陛下默认了而已。”
“那不就是陛下的主意吗?”
“不,有很大差别。”申时行道,“因为陛下没有明确表态,让锦衣卫指挥使自己看着办,所以刘指挥使也是一边揣摩一边将潞王爷和严大人送进监狱。但准确地说也不是刘指挥使的主意,而是潞王爷和严大人主动请求蹲监,刑部监牢还不去,非要蹲在诏狱里。如此一来更是摸不准陛下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