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历皇帝的示意下,陈炬忙将冯保写的条陈递到申时行手里。
申时行接过,看完后,又转交给张学颜。待张学颜看完,与申时行交换眼神,西暖阁变得异常的安静。
彼此都沉默了会儿。
申时行和张学颜还在消化中。
而万历皇帝和陈炬则是关注着他们两位大臣的神情变化。
最后还是万历皇帝先开口问道:“两位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申时行与张学颜面面相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实在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角度。
万历皇帝慢条斯理地道:“朕知道你们心疼国库的钱,可大伴的话有理,朕只有一个弟弟,当初褫夺皇弟的封号将他贬为庶人,两位卿家也在,朕是迫于无奈的。皇弟成亲,正是朕弥补他的好机会,以后就没有了。你们能明白朕此时此刻的心吗?”
申时行和张学颜不吭声。
万历皇帝接着悠悠然地说道:“皇弟性子倔,第一次被朝臣弹劾,他便自求剥夺他的俸禄与各项补给,居然什么都不要了,这能为朝廷省下多少钱?两位卿家也算得出来。”
稍顿了顿。
“待得皇弟第二次被朝臣弹劾,他又自求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两位卿家,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弟不就藩、不要藩地了,意味着朝廷也无需出资为他修建潞王府了,意味着皇弟将来不会索要朝廷一文钱了……”
这时申时行与张学颜低下了头,不敢与万历皇帝对视。
万历皇帝接着说道:“你们再想想其他从京城走出去的皇室子孙,他们每年需要朝廷供奉多少银子?两位卿家算过这笔账没?比起其他朱氏皇子皇孙,朕送给皇弟这点贺礼算什么?”
申时行与张学颜继续保持沉默。
万历皇帝将语速减慢,声音也小了将近一倍,缓缓言道:
“朕是觉得吧,皇弟不能与《大明会典》记载中的那些藩王相提并论,皇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但如果你们非要比较的话,朕只好拿大伴条陈上写的问你们一句:皇弟与其他藩王相比,哪个留给朝廷的负担更重?”
申时行和张学颜望着万历皇帝哑口无言。这压根儿没有可比性。
任何一位就藩的王爷,下面还有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还有他们的夫人以及女儿……
朝廷都要给俸禄供养。
而且,那些人为了得到朝廷更多的赏赐,拼了命地生儿生女。
生的越多,得到的俸禄奖赏越多。
所以,由一个藩王延伸下去的分支实在是太庞大了。
供养他们的费用,与万历皇帝送给朱翊的贺礼……简直不在一个档次,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
申时行与张学颜当然无话可说,他们也没料到冯保居然从这个角度。
以致他们来时想好的多个理由,这会儿通通都派不上用场了。
因为所有的理由在冯保条陈上写的两点之下都黯然失色。
除了沉默,他们两个还能说什么?
申时行本就不是一个挑事儿的主,他身为首辅不说话。
张学颜也只能忍了。关键他也想不出一个好的角度去反驳。
见申时行和张学颜都不吱声,万历皇帝说道:“贺礼的事就这么定了吧,谁觉得不妥,让他们来问朕。”
“臣遵旨!”申时行道。
张学颜没有作声。
“张卿家,你呢?”万历皇帝将目光投向张学颜。
“臣遵旨!”张学颜带着两分无奈,忧虑地回道。
“十天之内,将朕需要的贺礼准备妥当,没有问题吧?”
“臣尽力而为。”张学颜道。
“不是尽力而为,而是一定要办到,朕绝不容有失。”
“臣遵旨!”
张学颜嘴上虽然答应了万历皇帝,但他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贺礼清单上的金银好说,都是九千九百两,国库拿得出来。
但珊瑚珍珠和青红宝石,以及祖母绿,都需要购买。
而时间期限只有十天,显然只能在北京购买了。
自古以来商家的鼻子最为灵敏,万历皇帝这道旨意已经传开。
张学颜担心那些卖珠宝的商家会从中故意哄抬价格。
如此一来,那会多花不少原本不必要花的冤枉钱。
可瞧万历皇帝坚决的态度,张学颜这个时候也不好提出来。
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将内阁首辅与户部尚书搞定,朝中其他大臣就不足为虑了。
万历皇帝打发走申时行和张学颜两个,脸上不禁露出两分得意的笑容。
然后起身去了慈宁宫。
尽管从冯保的条陈中,他已经猜到李太后不会反对这份贺礼,但还是想与李太后沟通一番。
当然也有去炫耀、邀功的小心思。
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很好,至少在某种程度上迎合了李太后。
给弟弟送礼,李太后这个当娘的不用说了,那肯定高兴。
“万岁爷驾到!”
随着内侍的禀报声,万历皇帝已大步而进。发现冯保也在。
“娘!”万历皇帝喊了一声。
“钧儿来得正好!”李太后见了,眉开眼笑,“娘正要去请你呢。”
见李太后这般神情,万历皇帝心里更加有底了。
……
“不知娘请孩儿所为何事?”
“钧儿,娘想问你,前两日你分明很生气,怪你弟弟没有告诉你他已经和之怿成亲了,为何扭头就要为你弟弟准备如何丰厚的一份大礼?”
李太后没有转弯问得很直接,一来由心而发,她心底就是这样想的;二来也是见万历皇帝一副开心的神情,所以她没有什么顾忌。
“娘,孩儿只是一时气愤嘛,事后冷静下来一想,其实皇弟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万历皇帝不紧不慢,一边想一边组织语言。
“哦?是吗?此话怎讲?”李太后一副急切想听的神情。
“首先,皇弟只告诉了两个人:一个是娘您,一个是他老丈人李得时,连大伴都没有告诉;其次,皇弟之所以没有知会孩儿,想必是他低调,不希望孩儿为他庆贺之故;再者,倘若皇弟心中真的没有我这个哥哥,更应该告诉我,因为我是皇帝啊,就不怕我生气吗?倘若我真的生气了,那才证明我们兄弟俩生分了呢,是这个理儿吗娘?”
“说得好!钧儿说得好!”听了万历皇帝这番话,李太后激动得泪水涟涟,忽然感觉儿子成熟有担当了。
“娘放心,血浓于水,孩儿没有小气的。”万历皇帝言之凿凿地道。
“钧儿能这么想,娘就放心了。”李太后揩了一把泪水,接着又问道,“钧儿既然明白你弟弟想要低调完婚,那怎么又忽然想送你弟弟这样一份厚礼呢?并且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去?岂不是与你弟弟的理念相违背吗?”
万历皇帝敏捷地回道:“娘,孩儿是这样想的,第一,反正皇弟已完婚,送贺礼只是告诉天下人皇弟已成亲了,这样对弟妹有一个很好的交代。外界早有传言,弟妹原本是梁家的媳妇儿。皇弟若是隐婚,难免弟妹会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