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张鲸当然有足够的认识。
他笑了笑,以央求的口吻道:“就当冯公公给我一个面子吧!”
“哈,给你面子?”冯保又是一声冷笑,夷然不屑地道,“你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人,还有多大面子?”
张鲸依然是笑,似乎对冯保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
“你笑什么?”见张鲸只知道笑,冯保白了一眼,没好气地道。
张鲸慢悠悠地回道:“我笑冯公公像我一样,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为什么动不动还有那么大的火气。”
冯保毫不客气地道:“火气的大小不是因人而异吗?”
张鲸客气地点点头,然后笑问:“冯公公与我斗了两年多,有收获吧?”
冯保不做声。
张鲸笑,接着又说道:“我知道冯公公对我的成见很深,要想改变,短时间内很难。今天来,除了请求你放了高二麻子之外,还想与你握手言和……冯公公意下如何?”
冯保鼻子里轻“哼”一声,道:“握手言和?你以为你是谁?你现在还有资格说这种话提这种要求吗?”
张鲸看起来很是自信:“我以为还好吧,也觉得有这个资格。”
“凭什么?就凭万岁爷宠信你吗?”
张鲸摇头而笑,说道:“不,不凭万岁爷,凭师父。”
冯保诧异:“凭师父?哪个师父?”
“我还有哪个师父?不就是只有一位师父吗?”
冯保可算听明白了,“你指潞王爷?”
张鲸点点头:“弟子向师父求救,师父断不会见死不救吧?”
“潞王爷与你暗中有来往?”冯保一副打死都不相信的样子。
“或许有呢。”
“不可能。”冯保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想到自己与朱翊的关系如此之亲密,难道还有他不知道的?
况且,朱翊很早就在他面前承诺过,要帮他扳倒张鲸的。当初强行收张鲸为徒,不也是抱着这个目的吗?
张鲸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不仅与师父暗中有来往,而且关系还很亲密呢,大致便如同师父与冯公公那样的关系。”
“你不要胡说八道,告诉你,我是不会放高二麻子的,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请示过太后娘娘。”
冯保气咻咻的样,与张鲸风轻云淡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冯公公,我并没有胡说八道,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真相的,但怕你会出手将高大麻子杀掉。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不妨再等两天看看,师父或许会给你写信交代的。”
见张鲸一副自信满满且不容人质疑的神情,冯保忽然觉得要变天似的,隐隐感觉张鲸所言非虚。
不然的话,张鲸在他面前,何时会呈现出这样一种状态?
一念及此,冯保认真地道:“我不管你与潞王爷私下到底什么关系?我只想问你,你想怎么着?”
“首先,放了高二麻子吧,这样对大家都好;其次,既然我已经向冯公公摊牌了,那咱俩能否一笑泯恩仇,从此成为好朋友?”
“做梦吧你!”冯保断然言道,还送了一个大白眼。
“冯公公别说得太早太满嘛,即便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应该看在潞王爷的面子上与我和解。”
冯保依然不信,回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英明无比的潞王爷,这将是他此生最走眼的一次。”
张鲸依然是笑,“冯公公的意思是,我不配与你和解成为朋友吗?”
“放心,即便你暗中帮你师父做事,我们也不会成为好朋友。”
“那看来,只有等师父回京后调解我们的关系了。”
“潞王爷要回京吗?他准备何时回京?”一听到“回京”的字眼,冯保便无来由的兴奋,他瞪大双眼问。
张鲸摇头,回道:“不知师父何时回京,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师父是个天才,其它地方压根留不住他,没有他施展的空间。”
当冯保听到张鲸说这句话时,他内心深处不由得触动了一下,感觉张鲸似乎比他还要懂得朱翊。
只是,有了这个感觉之后,冯保便在心底问自己:难道张鲸所言非虚?他说了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他们两兄弟,岂不是成了:一个将阳康放在弟弟身边,一个将张鲸放在哥哥身边?相互监督吗?
想到这儿,冯保忍不住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次不会被太后娘娘和万岁爷驱逐出紫禁城?”
张鲸笑意依然,表现极其的镇定,摇头回道:“应该不会吧?”
冯保思绪飞驰,想着倘若张鲸所言非虚,那他明着是万历皇帝的人,暗着却是潞王朱翊的人,这样他还真有可能不会被驱逐出紫禁城。
冯保接着又说道:“可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的呀。”
张鲸道:“太后娘娘是下了懿旨,可万岁爷还没有下旨。冯公公也知道,太后娘娘的懿旨通常都要通过万岁爷的圣旨方能下达被朝臣所知。况且如果此事师父干预,冯公公你说说看,太后娘娘会不会改变主意呢?”
冯保默不作声,但心里面已经有了答案:李太后那么信任朱翊,确实很有可能改变主意的。
冯保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道:“你是潞王爷的徒弟,万岁爷平常难道对你没有丝毫的提防吗?”
“万岁爷提防什么?皇宫里谁个不知潞王爷的脾性?当初收我为徒只是闹着玩儿的,师父现在都被贬为庶人了,还有什么可提防的?”
虽然冯保并不完全赞同张鲸说的这番话,因为在他眼里,朱翊即便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了,万历皇帝和朝中某些大臣一样提防着他,不然朱翊当初也不会决定秘密离京,而且在去江陵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
张鲸接着又慢悠悠地说道:“关于驱逐我出宫,还有一点,也需要提醒冯公公,你口口声声说要将我驱逐出宫,理由是什么?难道要告诉天下人是因为我托人给万岁爷偷偷买缅铃的缘故吗?冯公公敢不?即便冯公公敢,太后娘娘允许你这么做吗?好歹我在皇宫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驱逐出宫吧?难道要将万岁爷这事儿抖给天下人知吗?”
“……”冯保无言以对。
“以冯公公的手段,或许能编出一堆理由,可驱逐我出宫也算一件大事,总有人会扒的,纸包不住火,而一旦被扒出来,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万岁爷?冯公公到底想过没有?”
“……”冯保居然生平第一次感觉在张鲸面前没有了底气。他只想着要将张鲸驱逐出京,以为随便找个理由即可。然而,经过张鲸这一番言论,他忽然觉得还是小看了张鲸。
是啊,他当然知道张鲸被驱逐出宫的原因,可如何向天下人交代?终究会被人扒出来的。
这让他又不由得想起隆庆皇帝当政时,就是那个号称能够炼制果脯(壮阳药)的道士被缉捕后,却不敢交给三法司候审,最后只能秘密处决。倘若交给三法司候审走正常司法程序,那必须得给出一个明确的理由,可这种事儿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呢?
如今,万历皇帝这事儿与他老子隆庆皇帝可谓如出一辙,都见不得光,不能对天下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