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冯保点点头,忽然跳转,“万岁爷开籍王国光,又想将戚继光调往广东担任总兵,万一,我是说万一哈,万岁爷要清算张先生,到时候张先生该作何处置?”
“看潞王爷。”张居正还是这句话。似乎没有朱翊就没有什么事了。
冯保也看出来了,如今的张居正,眼里好像只有朱翊。
冯保不禁看了朱翊一眼,发现那家伙居然趴着睡着了……
张居正早就留意到,感慨地道:“潞王爷最近太操心了!”
冯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潞王爷怎么看都不像个孩子。原本以为张先生的城府已经够深了,可比起潞王爷,恐怕也是大大不及吧?”
“不是恐怕,是确实,越来越发现潞王爷深不可测!他在许多问题上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老夫了。”
冯保有心问:“张先生的意思是,以后都会跟着潞王爷?”
张居正如是般道:“我已经死了,不跟着潞王爷,难道跟着皇帝吗?”
冯保叹了口气:“哎!可惜潞王爷喜欢自由,无心当政。”
张居正似乎不以为然,道:“冯公公何以这般认为?”
“我问过潞王爷啊!”
“问过潞王爷又能怎样?难道他会说与自己大哥争夺天下吗?”
冯保陡然精神一振,忙问:“那张先生的意思是……”
张居正侃侃言道:“从前,我们或许是心因为一门心思扑在皇帝身上,所以缺乏对潞王爷的深入了解,总感觉他就是一个咋咋呼呼飞扬跋扈的人,很多时候令人讨厌;可后来用心与潞王爷交流后,发现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咋咋呼呼飞扬跋扈只是他的表面,他的本质并不这样,就像城府,有几个人都认为潞王爷城府深呢?依我看,潞王爷或许真的无心当政,可他有一颗强烈的责任心,倘若朱明王朝需要他的话,相信他会义不容辞。”
“需要他,义不容辞?”冯保忙敏锐地道:“也包括当皇帝?”
在张居正的面前,反正也不用顾忌什么,所幸往开了说。
然而,张居正没有继续,而是平静地说道:“冯公公回京以后,自己再慢慢体会这个问题吧。”
“除了潞王爷和我,还有人知道张先生尚在人间吗?”
“还有两个人知道。”
“哪两个?”
“一是胡诚,一是游七。胡诚知道是因为时不时地要帮我检查,游七是知道是因为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当然,他们两个都得到潞王爷的允许。”
“难道连张先生的老母亲、夫人、六位公子都不知情吗?”
张居正摇头道:“此事非同小可,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都是信得过的人。这步棋潞王爷当初都耿耿于怀迟迟不肯答应。”
“潞王爷不答应也情有可原吧。”冯保帮衬着解释道,“因为一旦答应,就意味着潞王爷与万岁爷走向对立面。倘若被万岁爷发现张先生还活着的话,那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恳请了一个多月,潞王爷才点头答应了。如果我不`死`一次,永远不会相信皇帝会剥夺我的一切,他可是我呕心沥血教导出来的学生啊!”
说起学生万历皇帝,张居正情绪有些激动,表情痛苦。
冯保当然明白张居正的心情,别说是张居正,就是他起初都不相信万历皇帝会对张居正下手,学生怎么可能会清算自己的老师?
关键死者为大,人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张居正接着又说道:“我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死`一次,就是一定要看看皇帝到底要怎样对我?我对皇帝,可是全力以赴没有半分私心,比对我六个儿子还要好、还要认真十倍啊!”
说到这儿,张居正不知不觉中又增添了两分伤感。
虽然万历皇帝尚未开始暴露要清算他这个毫无保留的老师,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的爱他这个老师,就不会将他的两大旗帜人物王国光和戚继光都拿下(戚继光被调到广东无异于拿下,历史上的戚继光因为此次调动,感觉受到冷落,没过几年就抑郁而终)。
对张居正的伤感,冯保表示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他自己何尝没有这个感觉?要知道他陪伴万历皇帝的时间比张居正还要多,可到头来呢?
维系十几、二十来年的感情,要付出多少心血?可破坏起来往往只需一两件事足矣!这便是人性。
冯保试着安慰自己,也想与张居正一道共勉,如是般说道:“幸好我们遇到潞王爷,我们的命运将改变,悲剧将不会发生。”
张居正微微颔首,道:“冯公公比我幸运,至少皇帝没有那么恨你。”
冯保摇头,喃喃地道:“一样,一样的,反正咱俩是被拴在一起的蚱蜢,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
朱翊可是真的睡着了,不是假装趴在桌上。
如果这里不是密室,一会儿还得需要引领冯保出去,他带冯保进来,扭头就要走。
因为冯保与张居正之间的谈话,他无意听。
与两个该说的都说了。
尽管进来之前就叮嘱过冯保不要墨迹,长话短说,可那两人见面,又怎么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所以,朱翊干脆睡觉算了,尽管让他们说个够。
反正两个都是有分寸的人,也知道什么话适可而止。
……
当朱翊醒来时,寅时已过半了。
但张居正和冯保两个还在聊,精神头儿十足,也看不出一丝困意。
朱翊伸了个懒腰。
“潞王爷醒了哈!”张居正道。
“要不,潞王爷再睡会儿?”冯保道。
“走。”朱翊站起身来,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儿。
张居正笑了,跟着起身。
冯保微微一滞,但没辙,只得犹不尽兴地站起。
看得出来,冯保还没有说够。
只是,经过张居正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后,冯保对朱翊更加崇拜了。
朱翊说走,冯保自然不会违拗,还没说够也只能走了。
张居正看起来倒是随意,历经从生到死,感觉一切都那么从容。
出来时,走的是另一条路。
冯保还诧异地问道:“潞王爷,为何不是原路返出呢?”
朱翊告知,走原路出不去。
然而殊途同归,出来时依然是在朱翊的房间里,只是出口处变成了倪云林大师的那副画。
不得不说,这密室中间的设计,可谓是匠心独运。
出来后,朱翊道:“伴伴,现在可以安心回京了吧?”
冯保满意地点了点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朱翊鉴貌辨色,又道:“伴伴,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冯保回道:“潞王爷,刚才与张先生谈到两个问题时,他好像也给不出一个好的建议,奴婢想问问您。”
“什么问题?”
“第一个问题,奴婢想回京后,建议两宫太后娘娘恢复潞王爷的封号,不知可否?张先生说这个只能问您。”
“不必了。”朱翊不假思索,明确地道,“一个封号而已,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