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又是一声长叹道：“潞王爷，奴婢不寄希望于太后娘娘，还能寄希望于谁呢？寄希望于潞王爷，偏偏潞王爷又无心，奴婢好难啊！”

朱翊道：“都难，不光伴伴一个人难。可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不妨再等几个月！看皇兄接下来有何举动，会对朝中哪些大臣下手……”

冯保又警惕地道：“可是，万一万岁爷对奴婢先下手怎么办呢？”

朱翊安抚道：“我想应该还不会。”

当然，他也只是在猜测，想着冯保在皇宫中的地位根深蒂固，万历皇帝想拿下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冯保反应敏捷，忙问道：“潞王爷的意思是，我最好尽快回京？”

朱翊点了点头，说道：“嗯。大内皇宫里不能没有伴伴，娘也需要你时刻提醒她，这可是伴伴的责任。”

“那，好吧，待张先生的下葬礼仪结束，奴婢便立即动身回京。”

至此，朱翊终于将冯保说服。

其实，冯保来江陵找朱翊，也只是为了寻找一份心理安慰而已。

既然朱翊建议他回京，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肯定得回。

而且还得尽快。

尽管从朱翊那里算是找到了一份心理安慰，朱翊确实也没有警醒，可与冯保之前的预想还是出入蛮大的。

来江陵之前，冯保想着万历皇帝咄咄逼人，朱翊该会有所行动，至少让他知道得更多而不是刻意隐瞒。

然而，事实上并没有。

朱翊反而看似很平静，比在京城任何时候都平静。而且，朱翊也没有往深层次敞开了说。

所幸冯保已经习惯了朱翊的处事风格，还是不要抱希望的好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而对于朱翊来说，冯保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反正在他看来，离京前他已经将所有需要他出手或出面的事儿全部都搞定了。

如果这样的话，万历皇帝还是要清算张居正……那就怪不得他了。

他与冯保不止一次说过此情，万历皇帝听话，就尽心辅佐；可如果执迷不悟不听话，那对不起了，既然不是当皇帝的料，就趁早退位让贤。

朱翊一来到这个世界，他就是这么想的，至今依然。

……

与冯保谈话结束之时，朱翊还特意从“不好”中找到一个“好”。

目的当然主要是为了安慰冯保，不能让他灰心丧气失去斗志。

朱翊是这样说的：“伴伴，你也别看我娘亲越来越闲，唯有闲着，她才有工夫琢磨事儿。如果娘亲真想办成一件什么事儿，任谁也不敢违拗，包括我皇兄，伴伴明白吗？所以伴伴回京后也不要觉得我娘一门心思扑在皇孙那里，便以为她真的管不住皇兄了。伴伴十几年来紧抱我娘亲的大腿不放，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依然是，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了我娘亲。只有娘亲想不想干，就没有她干不成的，明白吗？”

冯保品味着这段话许久，他听出了朱翊的好心提醒、安慰与忠告，也听出了朱翊对慈圣皇太后坚定的信念与信任。当然悟性极其高的冯保还听出了朱翊说这番话时夹杂着几分警告：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李太后。

由此，冯保脑海里忽然冒出了《礼记》中的一句话：“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

与冯保交谈完毕，朱翊便起身部出厅堂，踏入帘幕深深的回廊，在尽头处转折上楼。

冯保则在游七的带领下，去前堂祭拜张居正。

因为荆州城的张大学士府是原来的辽王府，所以年不仅庙面积大，还甚是恢宏气派，几进几出。

自朱翊和李之怿住进来，他们就单独占了一楹。

此刻朱翊要去的正是听雨轩，那是李之怿的居处。

赵灵素双目失明，暂时安排与李之怿住在一起。

自李之怿住进来后，张大学士府中的一应男侍再也没有进来过他们这里。

朱翊和李之怿的起居照应，一概由府上两名婢女负责。

准确地说，是李之怿一个人。

朱翊习惯了赵灵素的服侍，赵灵素不在，他便不要别人伺候，秉承“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原则。

尽管不能去蕲州请神医李时珍，但张大学士府不是没有名医。

太医院左院判胡诚还在。

当初在朱翊与冯保的安排下，胡诚跟随张居正回到江陵，虽然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遇到朱翊这样的，他也没辙，只得乖乖地来了。

后来张居正离世，朱翊也没让胡诚立即回京，而是吩咐胡诚等他到了江陵再说。朱翊来这里也没多久，此时胡诚还在，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原本朱翊没打算请胡诚出马，毕竟人家有专职任务。

在武昌江夏巡警铺接李之怿时，朱翊说的也是请其他名医，而没有提到太医院左院判胡诚。

临时决定让胡诚出马，一是觉得有愧赵灵素，必须找一个信得过有水平的医生；二是尽量缩小他们几个人的接触范围，能不见外人则不见外人。

在他与冯保谈话时，胡诚已经为赵灵素看过眼睛。

朱翊一心想看看李之怿和赵灵素这会儿在房子里干什么，所以上楼时轻手轻脚生怕弄出动静来。

这听雨轩造得既恢宏又精巧，沿着装了雕栏隔扇的曲折花廊，这二楼大大小小也有好几间熏香密室，李之怿当初就选择顶头儿一间。

反正二楼都归她，可以随便选。

顶头儿那间是听雨轩最大，也是装设最为华丽的一间。

它三面环水一面环山。当然，山不是真山，水也不是真水。山是造园大家叠成的黄石假山，山高盈丈，却也俊俏凌云；那水也不是一览无余的浩茫，而是错落有致的曲桥小榭。

山水整个看上去明显透着江南特色之美。置身其中，犹如身在美丽的画图之中，美不胜收。

朱翊走到门前，门虚掩着，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进去，而是看了看门两旁那副板刻的对联：

红袖添香细数风月

青梅煮酒笑看乾坤

这副对联是他自己写的，特意送给李之怿。原先挂着的一副是“爽借秋风明借月，动观流水静观山”。

他嫌这对联太过闲雅，好像他们就是不谙世事的名士。尽管他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喜欢与鸥鹭为伍的人。

若真是这样，他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拯救张居正，过上没羞没臊混吃等死的王爷生活不好吗？为什么要招惹那么多的是非，搞得现在“逃难”似的。

说到底，不管别人怎么看，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

尽管这不是他家，但府上的人一个个对他敬若神灵。对联刚一写好，就迎来一阵赞叹，张静修还亲自帮他挂上。

此时，站在门前的朱翊，看到“红袖添香”四个字，一股子温婉之情，便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朱翊伫立侧耳听了听，感觉门内竟毫无动静。

朱翊轻轻把门推开，人还没进去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之怿，素素。”

“大哥来了正好，你快进来。”搭话的是李之怿。

“怎么了？”朱翊神情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