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会儿,听得值守太监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万岁爷”。申时行抬眼循声而望,只见万历皇帝穿着簇新的衮龙袍,在值守太监的引领下,志得意满地跨进了门槛。
这时候的万历皇帝浑身散发着一股天潢贵胄般的魅力,与张居正执政时总唯唯诺诺的神态俨然不同。
申时行顿时又觉得已今非昔比,那他更是要小心谨慎了。
见万历皇帝跨进来,申时行连忙跪下去,朗声说道:
“臣申时行觐见陛下!”
“申先生平身吧。”
万历皇帝一摆手,阔步而进,在属于他的御座上落了座。
申时行回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尽管他是文武百官之首,可见了如今面貌焕然一新的万历皇帝,心里仍不免有几分紧张,讷讷问道:“陛下云台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万历皇帝道:“今儿个云台召见申先生,主要为了三件事儿,第一件,如今皇长子已降临,请申先生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决策拟票,然后关于晋封、蠲免租赋、大赦三项,逐一落实下去。”
“陛下,臣知道。”申时行点头。
“第二件事,娘亲先前已有表示,待皇长子降世,便还政给朕,这还得需要申先生在娘亲面前提醒一下,届时娘亲肯定也要征询你的意见。”
看得出来万历皇帝的急切心情。
可对此……申时行没有立即点头,而是轻轻地道:“臣很想以先生的身份,问陛下亲政后第一件事儿您将干什么?”
“……”万历皇帝被问得一愣,他只想着要秉持国政,可还真没想过亲政后第一件事儿干什么?所以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时回答不上来。
申时行之所以如此一问,是担心万历皇帝亲政后要走马换将。朱翊临走前可明确告知,坚决要制止。如果将张居正留下的班子换掉,势必会影响到正如火如荼的改革。
不过,担心归担心,申时行其实也清楚,即便万历皇帝真的有走马换将的想法,应该也不会说出来吧。
“陛下,臣会在太后娘娘面前提及的,但依臣之见,说服太后娘娘最有效的办法是:陛下心中要有一张宏图一份计划。陛下,请容臣斗胆说一句:还政容易亲政难啊!”
万历皇帝当即脸色一沉,斥问:“申先生,你是担心朕的能力不足吗?”
“陛下言重了!臣是为陛下您好!也是为太后娘娘负责。”
“好了好了,知道申先生是为朕好!朕心里有数。可以说第三件事儿了吗?”
“陛下请说。”哪怕被万历皇帝斥责,申时行仍是一副老样子。
万历皇帝问道:“申先生可否有皇弟的消息?”
“没有。”申时行摇头。
他是真的没有。
“这就奇怪了!皇弟他到底去哪儿了呢?”万历皇帝喃喃地道,“问娘亲,娘亲说不知道;问大伴,大伴说不知道;现在问先生,先生也说不知道。难道皇弟凭空消失了?还是说他已经被人谋害不在这个世上了?”
申时行忙道:“陛下,潞王爷被人谋害肯定不至于,娘娘和陛下两道旨意诏告天下,臣窃以为没有谁个如此胆大包天。依臣之见,潞王爷应该是不想咱们知道他的行踪,所以有心避开。”
万历皇帝又道:“前一阵子,不是说皇弟被人袭击,从而与阳康、赵灵素走散了吗?那为什么连阳康和赵灵素两个的行踪也捕捉不到?”
“陛下,臣也不清楚。”
“皇弟离开京城前给朕写了一封信,说是要去江陵祭拜张先生,可江陵那边来信说,也不见皇弟的人影。申先生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怪事儿?”
对于朱翊失踪一事,何止是万历皇帝?谁不感到奇怪?
自打传言朱翊遇袭后,他们一道四个人就像从人间蒸发掉了一般,从此再无半分音讯。
像李太后、万历皇帝和冯保,都知道朱翊要去江陵,而且还暗中派出人马追寻,结果都一无所获。
可以说,从京城到荆州这一路上,不仅有明面上的官员在打听朱翊的下落,还有几拨暗地里的人马。
然而,无论是明查,还是暗探,似乎都是一种浪费。
好像没有人知道朱翊在哪里,包括李太后和冯保在内。
只是,相较于其他人,李太后和冯保更愿意相信朱翊。
可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人都找不到了,还能怎么样?
面对万历皇帝的疑问,申时行确定而乐观地回道:“陛下,臣相信以潞王爷的聪明,诸事都会逢凶化吉。没有潞王爷的消息,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所以请潞王爷放心。”
其实,本心而论,万历皇帝也没指望申时行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毕竟冯保与张鲸都不能。
这样,关于朱翊的动向,自然而然就成了一个谜。
按照时间与距离来计算,朱翊他们几个早就应该到了江陵。
然而,现实却是骨感的……没有人见过朱翊去了江陵。
自女儿随朱翊离开京城后,李得时日日夜夜都在担心。
眼皮子动不动上下跳个不停,总感觉有要事商量。
朱翊邯郸遇袭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李得时的耳中。
他比谁都着急。
女儿李之怿在他心目中,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千百倍。
这天晚上,李得时忽然突兀地问道:“馨儿,你说之怿现在在哪儿?”
宁馨儿心知肚明,老爷,哦不,现在的丈夫问她,她哪里知道李之怿现在在哪儿呢?好在她也明白:丈夫李得时只是因为关心才习惯性地一问,至于答案,她也不知道。
可宁馨儿还是安慰着说道:“我不敢说之怿在哪里,但我敢保证之怿现在肯定是安全的。”
宁馨儿对朱翊的信任便如同李之怿对朱翊的信任一样。
对此,李得时深有体会。
他喃喃地问道:“这么说,我们只能在京安心等候消息吗?”
宁馨儿反应敏捷地道:“老爷的意思莫非是要前往江陵寻找?”
李得时微微颔首:“要不然我们天天担忧,长痛不如短痛。”
然而,宁馨儿谨记朱翊在临走前前对她的嘱咐。既然相信朱翊,那就不要瞎添乱子。
所以,宁馨儿摇头道:“老爷,这样不行,一来潞王爷不建议我们去,二来去也帮不了潞王爷什么忙,当然还有最后一点:潞王爷会不会改变主意,并没有去江陵呢?之前是说去江陵,可潞王爷途中被袭,潞王爷带着之怿,为了安全起见,会不会选择另一条道路哪?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不去江陵?”李得时犹然不信地说道,“应该不会吧?”
起初还不觉得,后来仔细一想,他觉得江陵确实是朱翊的首先之地。
这次他很相信自己的判断,觉得朱翊离京后的第一站依然会是江陵。
“他们一定会去江陵的!”李得时又自信地强调了一遍。
“老爷,为什么?”宁馨儿不解地道。
“直觉。”李得时回了这两个字。
“那为什么还没有潞王爷和之怿的半分音讯呢?”宁馨儿越说越有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