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乃一国之主,怕士林非议吗?”万历皇帝双眉一扬,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气,言道,“朕只想让你说清楚,前朝太监中可有加封伯爵的人?”
申时行思绪飞驰,像放电影一样将先朝的大太监都过了一遍……
历史上,明朝近三百年间,确实出现不少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如王振、刘瑾、冯保、魏忠贤等人。
王振被皇帝尊称为“先生”,刘瑾被称为“立皇帝”,冯保被称为“大伴”,魏忠贤则被称为“九千九百岁”……不过,尽管这些大太监在朝廷内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们都没有得到封爵。
明英宗朱祁镇时期的曹吉祥,是明朝唯一一位被封爵的太监。
事情是这样的
1449年“土木堡之变”爆发,明英宗朱祁镇在御驾亲征时被瓦剌大军俘获。国不可一日无君,于谦等大臣经过太后的同意,决议拥立明英宗的弟弟,即王朱祁钰为皇帝,是为明代宗。可第二年明英宗就被瓦剌给释放回来了。这样明朝就有了两位皇帝。
可坐上皇位的明代宗又不愿意将皇位还给明英宗,便把明英宗软禁在南宫长达七年之久。
1457年1月,明代宗突然重病,卧床不起。大臣石亨、徐有贞密谋拥立明英宗复出。可南宫位于深宫之内,一般人根本见不着明英宗,怎么办?于是他们找到了曹吉祥,打算让他利用太监的身份进入南宫联系明英宗。
1月16日凌晨,曹吉祥充当内应,带着石亨等人进入南宫,护送明英宗离开南宫进入皇宫。当早朝的时间到后,大臣们鱼贯而入,发现坐在朝堂之上的不是明代宗,而是消失七年的明英宗。大家面面相觑,在徐有贞的催促下不得不拜见明英宗。
这就是明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夺门之变”。
曹吉祥在“夺门之变”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事后得到封赏,被任命掌管司礼监,钦封昭武伯,总督三大营,掌握京城军事大权。
所以,曹吉祥是明朝唯一一位以太监的身份获得伯爵之位的。
但后来不知哪根弦不对,他竟然选择了造反,结局很悲催。
申时行学富五车饱读史籍,他当然很快就想到了曹吉祥这个人。
面对万历皇帝的提问,他如实地回道:“陛下,前朝太监中被晋封伯爵的人还真有一个。”
“谁?”
“曹吉祥。”
“曹吉祥?”万历皇帝一愣,神情陡然间一紧,警惕地道,“他曾是太监王振手下的权宦,此人最后与其嗣子曹钦一起举兵叛乱,对吗?”
“……”申时行又是冷汗涔涔。
至此,申时行觉得对万历皇帝的真实想法已经摸得很清楚了。
刚才或许还只是怀疑,万历皇帝并非真心想加封冯保,只是迫于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的压力才来问他。
现在他基本上可以确定:万历皇帝并不想晋封冯保,否则为什么一个儿地追问晋封哪里不妥?
而且,他认为万历皇帝其实知道前朝太监曹吉祥晋封伯爵的事,只是迫使从他嘴里说出来。
然后,万历皇帝再指出曹吉祥这人有问题举兵造反……如此一来,那还让人怎么晋封冯保?
所以说,万历皇帝的态度其实很明确,就是不想晋封冯保。
申时行冷汗涔涔,与其说被万历皇帝的话所惊吓,倒不如说是为了冯保。
冯保与曹吉祥都是司礼监掌印,万历皇帝将他们俩拿来做比较……万历皇帝的心意还不明显吗?
他能不为冯保担心吗?冯保可是特意找过他的,还套过近乎。
因此申时行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偏偏万历皇帝还揪住不放,见申时行犹豫不答,紧逼着追问道:“申先生,朕说的可有错?”
“没,没错……”申时行想为冯保说两句话也不行了。
万历皇帝说的确实没错,曹吉祥就是那样一个人。
万历皇帝仿佛了却一桩大心事似的舒了舒腰,漫不经心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大伴晋封伯爵之事也该搁置起来不议,申先生回去后,给朕写一个条陈呈上来。”
“写什么?”申时行一愣。
“就说大伴为何不能晋封伯爵的理由啊!这道条陈申先生一定要写好哦,朕可是要交给我娘和母后看的。”
“……”申时行不免心下暗暗叫苦,感觉自己又被万历皇帝“欺负”了。
这不是被万历皇帝绕了半天,最后被绕进了套子里吗?万历皇帝这是要他当恶人驳斥冯保啊!
如果他写这道条陈,那不是要与冯保撕破脸皮吗?同时将两宫太后尤其是李太后给得罪了……
关键是,冯保还特意拉出朱翊来与他示好呢。
这下子让他怎么办?
可事已至此,想当缩头乌龟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他觉得难,万历皇帝同样觉得难才将球踢给他的嘛。现在万历皇帝让他写条陈,让他如何拒绝?
申时行正自感到为难,本想再多说几句,却见万历皇帝起身离座,要返驾回宫了,临走时还撂下一句饶有深意的话:“申先生,张先生已经不在了,你凡事都要多琢磨琢磨啊!”
“……”申时行怔愣当场,肠子都悔青了,不该云台单独觐见,万历皇帝竟将如此烫手的山芋送到他的手上。
该怎么办?
两宫太后尤其是当家做主的李太后倾向于为冯保晋封,可万历皇帝显然不同意,想借助他的手反驳……
再找万历皇帝或李太后说说吗?
肯定不行。
可若不找难道真的要写条陈吗?
肯定也不能写。
别说冯保没有向他示好,别说李太后不倾向于冯保,就是以他申时行现今的地位,也不敢公然叫嚣冯保啊!
想着张居正在世时,对冯保都要礼让三分,尽管他现在也是首辅,但与张居正比,还差了好几个档次呢。
这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从云台出来,申时行精神有点恍惚感觉很不爽,被万历皇帝欺负了,还交给他一个如此棘手的任务。
做不是,不做也不是。
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亲自拜见冯保一趟,好生解释一番,否则以后真的要撕破脸皮了。
散衙后,为了表达心意,申时行还特意回家取了一件贵重的礼物。
可刚一走出门,他又停下脚步。
想着见了冯保,该怎么说呢?
难道让他道出实情,说万历皇帝不同意吗?那不成了挑拨离间?
几经思索掂量,申时行又回来了。
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想了又想,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朱翊。
他觉得找万历皇帝,找李太后,找冯保都很难,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很有可能会制造出更大的事端。
只有找朱翊从中协调。
尽管朱翊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但他想着朱翊的话,无论是李太后,还是冯保都会听的。
即便要劝冯保,由朱翊去,肯定也比他去合适。
一念及此,申时行当即起身,出了门,连夜拜访朱翊去。
他的想法与冯保如出一辙,反正现在朱翊不再是潞王而是一普通人,也就不必忌讳与他密切交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