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六科廊都给事中一个个都是耿直敢言的人,安静是安静,但看样子好像也没有多害怕。
张鲸将六道奏本递过去,给在座诸位大臣竞相传阅。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
六道奏本在每位大臣的手中基本上都过完了一遍。
只是没有留给他们回思转虑的时间,因为万历皇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的语气尤为冷峻:“来,诸位卿家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除了六科廊六位都给事中,其他诸位大臣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个人敢言声。
万历皇帝等了又等,目光从申时行开始,一直扫到最末。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不吭声,是否意味着你们也都同意了?”
仍然无人回应。
万历怒气未消,也只好点兵点将了,首先抬手指向申时行:“申阁老你说,六科给事中的奏本是否正合你们心意?”
这下,不开口都不行了。
申时行临时代理首辅,张居正不在,文武百官以他为首。
其他大臣自然都看着他。
万历皇帝又点名了。
申时行也只得硬着头皮,如是般回道:“万岁爷,臣窃以为,六科都给事中所言,基本上都是事实,只是对潞王爷的惩罚嘛……可再三斟酌斟酌。臣相信他们弹劾潞王爷的目的并非为了惩罚潞王爷。”
万历皇帝深不以为然,当即武断地反驳道:“申阁老你错了,他们若不是为了惩罚皇弟,那为什么要弹劾呢?”
申时行道:“万岁爷,臣以为他们只是想借此约束一下潞王爷,尽量不要插手朝中事务。”
万历皇帝执拗地道:“那申阁老问问他们,是这样吗?”
申时行是出了名的和事佬,他真的将目光投向六科给事中。
然而,根本没人响应他。
这就有点尴尬了……
申时行也只得学万历皇帝点兵点将了:“刘凯,你说。”
六部以吏部为首,六科与六部是相对应而设置的,自然也以吏部都给事中为首。
刘凯正担任此职。他约莫四十来岁,稀稀朗朗的几根胡须,看上去犹如银针般挺翘。
刘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申阁老,你觉得你能很好的约束潞王爷不插手朝中事务吗?”
“……”把申时行怼得一愣。
很显然,刘凯并不认同申时行的说法与做法。
他接着又义正辞严地道:“申阁老,卑职也是为了朝局的稳定着想,若潞王爷真的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何来第二次弹劾呢?痛不痛痒不痒的惩罚不要也罢。”
这样申时行更尴尬了。
他本想调和,可谁知万历皇帝压根儿就不相信,而吏部都给事中又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如此一来,皇极殿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万历皇帝面色冷峻。
诸位大臣基本上垂首不语,感觉还是不要出头的好,毕竟他们与六科都给事中的心态不一样。
六科都给事中虽然权力不容小觑,可他们才多大的官儿?
正七品而已。
在座其他大臣最低也是正二品官员,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官儿做到他们这个份儿上,仕途生涯基本上就到头,再无升迁的可能,也早已过了想出风头的年龄,这时候当然不希望出事。
况且,弹劾既不是他们的职责,也不是他们的长项。
而六科都给事中则刚好相反。
弹劾纠察既是言官的职责所在,又是他们的长项。
再加上他们的年纪都还不大,以后有大把的升迁机会。
所以,他们没有九大卿九小卿那么多的顾忌。这个有点像“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
弹劾重要人物,比如潞王朱翊,最后的结果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触犯了万历皇帝,有可能丢官,但出头赢得清名;第二种是得到大臣甚至是万历皇帝的赞同与附议,升迁的机会自然随之而来。
可无论是哪种,对六科都给事中而言,都成功地刷了一回存在感。
至于弹劾有没有危险,那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
就像当初反对张居正夺情,明知万历皇帝和李太后态度坚决就是要夺情,可仍然有人奋不顾身地站起来反对,哪怕万历皇帝气得咬牙切齿血脉偾张动用廷杖……
这便是明朝言官们底气所在的重大原因之一。
他们敢弹劾皇帝,敢弹劾首辅……反正就没有他们不敢的。
瞧瞧刚才被怼得甚是难堪、两度无语的代理首辅申时行吧。
言官就是这么牛叉!
明知万历皇帝正在气恼中,明知申时行是想调和矛盾来着,可偏偏就是不给面子。万历皇帝的面子都不给,临时代理首辅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回合的交锋,可以说是六科都给事中刘凯胜了申时行。
万历皇帝的神情举止,无一不是向着朱翊。
那么,刘凯胜了申时行,便意味着六科都给事中依然掌有主动权,哪怕与他们对话的是万历皇帝。
见申时行基本上没有起到任何运用,紧接着万历皇帝又将目光投向吏部尚书王国光。
王国光可不比申时行。
申时行性子温和,而王国光总给人一种雷厉风行的感觉,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王国光干过地方官儿,也曾经在几个部门担任过要职,吏部尚书之前他担任的就是户部尚书。
万历皇帝问道:“王卿家,这件事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王国光像是提前想好了似的朗声说道:“陛下,六科之所以弹劾潞王爷,主要一点就是因为潞王爷插手的事务较多。虽然这有违先例,且与潞王爷的身份严重不符,但臣窃以为重要的早已不是这些了,而在于潞王爷是否有心。。”
“哦?”万历皇帝反应超快,眼睛陡然一亮,急不可耐地问道,“在于皇弟是否有心?此话怎讲?”
王国光道:“陛下,臣窃以为只要潞王爷所作所为是为了国家,并非为了一己之私,而且一心向善,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那潞王爷最近的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好!好!”万历皇帝脸上的愁容瞬间消散不见了。他像花儿一般,当即附和道:“王尚书所言极是!朕也是这么想的啊。”
“陛下,微臣反对,微臣坚决反对!”说话的还是那个刘凯……就好像他意识不到一丝危险。
“你反对什么?”万历皇帝板着黑脸阴沉沉地问道,好不容易因为王国光的辩护而感到几分欣喜,瞬间又被刘凯打回原形了。
刘凯正义凛然无畏无惧地道:“王尚书,如果依你所说,只要动机良好不害人,呈现出来的结果也是好的,就不要追究过程和实现的方式,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