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嘉靖皇帝沉溺于斋醮青词荒废政事,御史杨爵痛心疾首,上书极谏,被下诏狱,备受酷刑,数次昏死,仍泰然处之。其他言官得知后冒死声援,也付出了血的代价。
由于言官对于皇帝的德行非常关注,那些游戏国事、昏庸不振、生活奢靡、长期怠政的皇帝就经常遭到言官的批评谏诤,以致于皇帝对言官也都忌惮三分。
再比如:万历皇帝一日在宫里演戏嬉乐,忽闻巡城御史呵呼声,当即停止,问为什么呢?他说:“朕畏御史(都察院)。”
监督、制约皇帝与朝中重臣是明代言官的主要职责。
从明代的历史看,内阁首辅无一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的。
最突出的史例是,在严嵩专权乱政的二十年间,言官从未停歇过对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言官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重则被杀害,轻则受杖责、遭流放,但仍然弹劾不止,终使严嵩父子得到应有的下场。
所以在明一朝,当官儿的,甭管是皇帝、王爷、首辅,还是朝中各级大臣,几乎没有一个不怕言官。
就像冯保,谈及言官同样是闻之色变,他依稀记得十年前高拱联合六科廊言官弹劾他的情景,若非高拱性格刚烈给李太后造成极大的心理恐慌,那场斗争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然而,此时此刻朱翊给他的感觉就是: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冯保不由得暗自感慨,心想:“上次的弹劾难道忘了?当时六科只有礼部一科给事中出面,这次好像六科一道,看来还得有必要向李太后禀报啊。”
“伴伴。”朱翊忽然喊了一声。
“潞王爷。”冯保应道。
朱翊喃喃地道:“也不知六科给事中弹劾选取的角度合不合适,言辞犀利不犀利,若有可能,你去指导指导他们吧。”
“……”冯保一愣,眨巴着眼睛问,“潞王爷的意思是,怕他们弹劾选取的角度不合适言辞不犀利?”
“嗯。”朱翊点头。
“……”冯保无语,不解地道,“潞王爷,人家听到言官弹劾,都巴不得越温柔越好,可你……”
可朱翊不管,抬手道:“伴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冯保犹豫一下,说道:“那奴婢先向太后娘娘请示一下。”
朱翊当然不同意:“不必了,别又惹得娘亲伤感流泪。反正以我最近的表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冯保道:“潞王爷,您可别告诉奴婢,您是故意的吧?”
朱翊笑而不语。
冯保更是诧异,接着又问道:“潞王爷,奴婢实在不明白,您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向死而生。”朱翊意味深长地回答了四个字。
“向死而生?”冯保咂摸着嘴,似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但仅此而已,要说有多明白肯定不是,不明白不理解的地方太多了。
见冯保一副疑虑的神情,朱翊慢悠悠地道:“伴伴,我知道你们都害怕言官,我也承认,言官的威力确实不容小觑,但我想问一句,言官弹劾我,伴伴觉得,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冯保又是一愣,摇了摇头说,“奴婢还真没想过。”
“会死吗?”
“潞王爷,那肯定不会的。”冯保脱口而出。
“会被关进凤阳高墙(监狱,是朱元璋特地修建,囚禁犯罪的皇家子弟,在今天的安徽省凤阳县,明朝皇室子弟谈之色变)禁锢起来吗?”
“潞王爷,那怎么可能?”冯保依然不假思索,还补充一句,“太后娘娘岂能容许?”
朱翊笑道:“那不得了?还怕什么弹劾?让他们尽管来呗。”
朱翊去了李之怿家,特意告诉她推后选王妃一事。
推后的原因,自然是李太后所讲出的原因:希望母子多聚些时刻,而不是冯保猜测、推断出来的原因:牵涉到郑妙谨。
李之怿听了这则消息,内心着实有点小小的失望,毕竟没有正式成为正王妃之前,一切还是未知数。
因为梁,她算是定过一次亲的人。如果这次因为朱翊又黄了,那她这辈子休想嫁得出去。
所以,若说李之怿不着急或无所谓,那肯定是骗人的。
但即便如此,李之怿依然笑着安慰道:“没关系啊,太后娘娘也是因为舍不得离开你,才作出这样的决定嘛,反正定在今年十月,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不着急。”
朱翊拉着李之怿的手,深情地说道:“放心,无论等几个月,我未来的妻子一定是你。”
李之怿莞尔一笑,羞羞答答的,一股幸福感瞬间涌遍全身……
两人相拥相依。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转动似的,真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是,两人相拥时心中所想大相径庭:李之怿可谓沉浸在幸福当中,心中只想着朱翊,并无其它多少杂念。
而朱翊则不然,尽管他同样沉浸在幸福当中,但他思绪飞驰,想得更多更远,尤其想到自己真的能给李之怿带来幸福吗?或者说他给李之怿的正是李之怿想要的吗?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之前已经沟通过探讨过,不然的话,李之怿恐怕还没有答应嫁呢。
“之怿。”朱翊忽然清而柔地叫了一声。
“嗯?”李之怿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动不动,生怕如此美好的感觉被打断了似的。
“日后无论我经历什么,你都会义无反顾地跟着我吗?”
“……”
这话突如其来,问得李之怿的身子微微一颤。她连忙撒开朱翊,目不转睛地盯着朱翊,道:“你为什么忽然问这种话?”
朱翊如实回答说:“最近因为管得太多太宽了,所以招致朝中大臣的极度不满,六科廊言官纷纷准备弹劾我。嘿嘿,这次恐怕没有上次那么幸运喽。”
“你不是说只要有娘你娘护着,就一定会相安无事的吗?”李之怿担忧地道。
朱翊点点头,沉默片许,然后才问道:“可如果是我心甘情愿主动要求接受惩罚的呢?”
李之怿反应十分敏捷,问:“你为什么要心甘情愿地接受惩罚呢?是为了让你娘和皇兄不至于为难吗?”
“这只是一方面,而且是很不重要的一面。”朱翊稍顿了顿,接着又坦诚地道,“我主动接受惩罚,主要是为了一项重大改革,那就是藩王郡王的制度。”
“……”
李之怿又一次被震撼到了,她讶然地道:“可是,请恕我直言,你是潞王,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啊,居然敢带头言及改革事,那不是自找晦气吗?”
朱翊目光坚定地道:“为了大明,为了咱朱家,晦气算什么?我必须试。”
继而,朱翊将大明藩王制度的严重弊端,以及当前的形势认认真真剖析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