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必了吧。”张居正如是般回道。
“可百姓不让道儿怎么办?”
“那就看冯公公如何抉择。”这是张居正的态度。
若非因为看病能在一起,胡诚的级别与张居正相差甚远。
既然张居正都说“不必了”,那胡诚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恰好冯保走过来了。
他走到轿帘处,轻轻地问:“张先生,眼下该怎么办?”
张居正反问道:“冯公公没有拿定主意吗?”
冯保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朱翊的影子,所以嘀咕了一句:“不知潞王爷怎么想?”
张居正道:“如果潞王爷在,想必是会答应见的。”
“为什么?”冯保忙问。
“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张居正意味深长地回道。
此时也无暇细问,冯保只得又问:“那张先生以为如何?”
“谢谢百姓的关心,但我想不必见。”张居正平静地道。
冯保微微一滞,继而诧异地问道:“既然张先生猜到了潞王爷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持相反的态度呢?”
“立场不同。”张居正回道,“或者叫关注点不一样。”
“那如何应付眼下的百姓呢?”
“起轿,走。”张居正言简意赅。
“可百姓拦路不让。”
“起轿,我自有办法。”
虽然没有看见张居正的神情,但冯保感觉到了张居正的自信。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冯保一挥手,尖着嗓子卯着劲儿喊道:“起轿!”
轿夫尚未反应过来,只听又一道声音响起:“且慢!”
正是付大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跟前。
“冯公公,娘娘和潞王爷的意思是,如果百姓真心想见张先生一面的话,那不妨一见。”
冯保又是微微一滞,一时他没想明白张居正为何能猜中朱翊的心思,更没想明白张居正所说的立场与关注点指的是什么……
冯保微微一滞后,说道:“可张先生说不必见了,他自有办法应付这些拦路的百姓。”
这次轮到付大海微微一滞,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最近朱翊可谓无往而不利,听他的准没错,哪怕是张居正和冯保两位大咖,也得听他的才安全、有利。
“那好吧!”付大海点点头。张居正说有办法,他还能说什么?
“起轿”冯保又喊一声。
轿子起。
立马儿人声鼎沸。
“我们要见首辅大人一面。”
“首辅大人到底在不在轿子里面?”
“无论首辅大人身体状况如何,我们只求能见一面。”
“……”
忽然,听见轿子里传出一声咳嗽:“咳。”
这一声咳嗽,声音并不大,但立即被人听出来了。
“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刚才是首辅大人的声音,大家静一静。”
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谢谢你们的关心!因我身体羸疲,思乡心切,所以请旨回归故里调养,你们都回去吧。若真的关心我,见与不见都在你们心中。”
说话的正是张居正。
他的声音平和而缓慢,与平常有所不同,只是音色未变。
他说完,现场继续沉静了片许,似乎期待他接着往下说似的。
然而,张居正就说了那么多。
但其实已足够。
尤其是最后那句“见与不见都在心中”,让百姓纷纷退后让道儿,有些眼眶里还噙着泪花……
“首辅大人一路保重!”
“祝首辅大人早日康复回京!”
“……”
转眼间,轿子便被抬出了纱帽胡同,继而出灯市口大街,朝着京郊的方向去了。
付大海迅速跑回慈宁宫,欢喜地汇报道:
“娘娘,潞王爷,百姓撤了!百姓撤了!张先生也没有下轿去见百姓,他只不过说了两句话而已,便有如神助般地将百姓驱散了。”
朱翊听了倒是没有什么。
李太后惊讶,心念一动,暗自感慨:“看来张先生的威信,依然要强于皇帝好多倍啊!”
张鲸传完口谕,回到东暖阁,情绪,反正看上去有点儿不高兴,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低迷。
“万岁爷,奴婢回来了。”
万历皇帝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个早熟的典型。
他当然一眼看出来了,不禁问道:“怎么?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不开心的事倒谈不上,奴婢只是为万岁爷感到痛心。”张鲸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
“这又是为何?”
“万岁爷虽然没有谕旨朝廷文武百官为张先生饯行,据奴婢观察也确实没有官员敢去,可京城的百姓对张先生依然十分依恋,感情相当深厚……”
继而,张鲸将刚才在纱帽胡同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遭遇百姓拦轿誓要见张居正一面、锦衣卫死活驱散不开、结果张居正只说了两句话便成功了,等一系列事实一五一十对万历皇帝说了一遍。
说完,张鲸望着万历皇帝不眨眼,好像特意要观察万历皇帝的神情变化。
然而万历皇帝十分淡定,而且还笑了笑说:“这很好啊!”
“……”张鲸一副想哭的表情,“万岁爷,好什么呀?”
万历皇帝道:“怎么不好?张先生的威望如此之高,表明他的改革得到百姓的一致认可,张先生取得的成就不等于是朕的成就吗?问你哪儿不好了?”
“万岁爷,那当然不一样啊!奴婢斗胆说一句,外界都在传言,张先生是摄政王,将万岁爷的权力架空了,想必太后娘娘也是因为担心这点,才决定不下懿旨给文武百官为张居正饯行,目的就是想看看文武百官到底是听娘娘和万岁爷,还是听张先生多一些。”
万历皇帝依然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对!即便你说得有理,那跟百姓敬仰张先生有何关系?”
“万岁爷,这个理儿您还想不明白吗?”张鲸非常着急,气愤,又有些无奈,“百姓为何对张先生如此爱戴?说明在百姓心目中张先生才是改革取得如此成就的第一人,而不是万岁爷您啊!奴婢为您感到痛心就是因为这个。怎么说,张先生也只是一位臣子,改革取得再大的成就,若论功劳,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张居正啊!至少在他前面还有万岁爷和娘娘呢。”
说到心急处,张鲸直接叫出了张居正的名字。
万历皇帝依然很冷静,脸上的笑意也没有消散,问道:“百姓敬仰张先生是事实,可你怎么就能得出张先生的威信,一定会比朕和娘亲高的结论呢?”
张鲸一愣,随即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万岁爷,您要这么说,奴婢也没办法,毕竟万岁爷和娘娘也从来没有离过京。”
“这样想就对了嘛!”万历皇帝笑道,“张先生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再高,他不是也离京回家了吗?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朕只想问你,官员去了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