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光早已看清了形势。
其实形势已然明了,关于曾朝节弹劾的问题,还得不到大家伙的一致支持,无疑朱翊占据着绝对上风。
说心底话,以王国光的阅历,原本就不看好这次廷议。
首先,弹劾的对象有风险,是潞王朱翊,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如此宠爱他,弹劾能有多大成效?
再说了,即便不看李太后和万历皇帝,朱翊本人好惹吗?不惹他,都想躲远点,主动招惹,那不等于是捅马蜂窝?
况且,王国光知道,这次弹劾是在张鲸的怂恿下进行的,太监本就是没资格参政议政的群体,哪怕在理,也要大打折扣。
王国光还知道,原本不会有廷议,是朱翊主动请求的。人家只是混,名声不好,可脑子非常聪明啊!他主动请求廷议,肯定做足了准备。
所以,王国光早就料定激不起多大浪花,也清楚弹劾的目的:不就是想加快朱翊离京外地就藩的步伐吗?
不明白曾朝节为何选择麻将这种不痛不痒的事儿做文章!
面对万历皇帝的问话,王国光冷静地回道:“陛下,臣只想问您与潞王爷一句,麻将游戏太后娘娘可否知悉?”
王国光有此一问,道理和出发点很简单:李太后对万历皇帝素来督促严厉,如果李太后知道麻将的事,她不管的话,那其他人大可不必多嘴。
朱翊如实回答:“娘亲当然知道。”
的确,他早向李太后汇报过。
王国光当即做出决定:“既然如此,臣窃以为无需禁绝遗弃麻将,此事可暂且作罢。”
此言一出,曾朝节有再多的话也只能保留心中。
这样,关于三道奏本的议题算是基本结束,就等着朱翊如何请求自处了。
皇极殿内沉默下来。
朱翊心知肚明,大家都在等他发言。
“咳咳。”
朱翊理了理思绪,然后咳嗽两声清清嗓子。
“好!回到刚才的问题,鉴于本王实有干预朝政之嫌,现当着皇兄和诸位大臣的面儿,作出如下决定与承诺”
“第一,今年选妃完婚,并于完婚次日将就藩事宜提上日程。”
“第二,外地就藩后,本王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
“皇弟,你胡说什么?”朱翊话音刚一落,万历皇帝便神情讶然地问道。
在座官员无不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那就藩外地吃什么喝什么?
一个个将目光投向朱翊。
就连冯保都没想到,目瞪口呆,还以为朱翊又在胡闹呢。
然而,瞧朱翊的神情,一本正经……显然不是说着玩的。
“皇兄,我说外地就藩后,将终生不领朝廷俸禄和各项补给。”朱翊又重述一遍。
“皇弟,你是疯了吗?”万历皇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朱翊郑重其事地道:“皇兄,我是认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皇弟,休得胡闹!那如何成?”万历皇帝依然认为朱翊是在胡说八道。
“皇兄,我没胡闹,也绝非一时冲动。我已经想好了,今日当着皇兄和诸位大臣的面说出来,就是想让你们明白,我是认真的,因为这便是对我干预朝政的惩罚,请皇兄成全。”
“不行。”万历皇帝断然拒绝,而且神色凝重地站起来,问道,“皇弟这个决定,娘亲可知?”
“这是我个人的决定,暂时还没有告诉娘亲。”
“那更不答应。”万历皇帝斩钉截铁。
……
朱翊侃侃言道:“皇兄,皇弟此举,对朝廷可是大有裨益啊!”
万历皇帝一脸的担忧:“知道,可皇弟怎么办?”
“皇兄,什么怎么办?”
“皇弟终生不领朝廷俸禄与各项补给,你如何生活?”
朱翊摊开双手,笑了笑:“皇兄,皇弟我有手有脚,为什么担心我的生活呢?没有朝廷的俸禄与补给,难道我便生活不下去了,会饿死街头吗?”
刚才诸位官员是惊诧,这会儿见朱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而且听他说自信满满的口气,又开始担心另外一个问题。
各路藩王什么德性,在座官员哪位不清楚?到了藩地,藩王郡王们几乎都成了国家的蠹虫,有几个循规蹈矩安分守己的?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联想到,朱翊什么都不要,不会到了藩地后胡作非为鱼肉百姓吧?
不然,他自求的这个惩处……代价实在是忒大呀!
本来,藩王就没有干预经济政治军事等各项权力,如果俸禄补给什么都不要,日子怎么过?
如果,如果真是想着靠鱼肉百姓为生……以朱翊的性子,倒是很有这个潜质啊。
那更是万万不能答应,还不如给他俸禄与补给,让他老老实实地混吃等死别惹事儿呢。
万历皇帝又劝道:“皇弟,娘亲是不会同意的。”
“皇兄,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可以自己做决定,娘亲为什么不同意?”
稍顿了顿,朱翊接着又说道:“皇兄,虽然我不要朝廷的俸禄与补给,可不是还有封地吗?也并非一无所有啊!皇弟有手有脚,又有地,饿不死的。”
“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朱翊握拳,又做了一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万历皇帝沉默不语。
朱翊扫了在座官员一眼,轻轻地道:“本王自求惩处,不知诸位还有甚意见?若是有的话,不妨趁此良机直言探讨。”
申时行作为临时代理首辅,首先问道:“潞王爷,你想好要去哪儿就藩没有?”
“还没有。”
申时行又道:“那潞王爷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是潞王爷你一个人还是将来整个潞王府的人都不领朝廷俸禄与补给呢?”
朱翊十分确定地回道:“本王都不领了,当然将来整个潞王府都不会领。”
“那潞王爷,届时王妃和众多下人全都带走吗?”
“当然带走。”这话问得……本王的王妃与下人不带走,留下来给你们享用不成?
“潞王爷,请恕臣直言,就以往各亲王就藩的情形看,去往外地时随同王爷的少则有十几人,多则几十人,如果全都不用朝廷俸禄与补给的话,那潞王爷想过没有,将来靠什么生活呢?”
虽然申时行也同样问到“如何生活”的问题,但与万历皇帝的着力点明显不同。
“哎!”朱翊微微叹了口气,“刚不是说了,本王有手有脚有封地,其他人也都一样,难道你们以为我天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王爷,会活活饿死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害怕本王到了藩地鱼肉百姓任意索取吗?”
申时行默不作声。
看来这真是个老实人啊,连场面话都不会敷衍一两句。
默不作声不就等于默认吗?
朱翊倒是也不在意,笑了笑说:“哦,那一定是了,担心本王去藩地胡天胡地。”
继而,他又朗声说道:“但请申阁老放心,也请诸位大人放心,无论本王将来去哪里就藩,都愿意接受也一定会接受朝廷和地方官员的监督,但凡有不当或不得人心之举,欢迎随时检举参劾甚至处罚本王。”
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