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张地说,当时真是把他吓哭了,若非李太后力挽狂澜,卷铺盖走人的是他而不是高拱。
然而,尽管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被言官弹劾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感到心有余悸。
……
第一回合与吴梦熊,朱翊可谓躺赢;待第二回合与张文琦,起初声援响应的大臣多,还以为会出现大反转,然而结果……
其实,朱翊钧的“胡搅蛮缠”有谁没听说?但大多数也只是停留在听说阶段,还真没几个见识过。
今儿个总算是见识到了。
怼得张文琦无话可说一愣一愣的以为就完事了吗?
没有。
那可不是朱翊的作风。
只听他接着说道:“你呀你,就只知道盯着我是亲王的身份,不该插手政事,可你扪心自问,冷静下来想一想,包括在座各位,张阁老致仕回家,由申阁老担任临时代理首辅,这是不是最有利于政局的稳定之举呢?”
这一问出来,现场鸦雀无声。
那是当然啊!
在座各位谁也不傻,抛开潞王的身份,如果这个举措没有朱翊的掺和,从一开始就是李太后或是万历皇帝的决定,相信没有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内阁本有两位阁臣,这就好比是两人争抢一块儿蛋糕,当然不及一人享受一块儿蛋糕稳定啊。
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
李太后当初犹豫了一阵子,做出决定后还担心给张四维难堪,从而引起朝局的混乱。
可当张四维气愤致仕,到后来心平气和致仕,中间的转变也让李太后看到了这决策的好处,先且不说正确,至少有利于内阁的稳定与工作的展开,不至引发冲突。
在座的堂官,又有哪个不知道张居正亲近申时行这个门生?
试想一下,如果不逼张四维致仕,张居正能放心吗?申时行在内阁又岂能不感到掣肘呢?
这样一想,似乎还真得感谢朱翊的胡来哈。
因为逼退张四维,只能由朱翊出马才最合适呀!
不妨再试想一下,如果逼退张四维的是李太后或是万历皇帝,或张居正,那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没人敢想吧。
只有朱翊,反响才最小。尽管他充当了一回“大恶人”,但确实解决了这道难题。
尤其是张居正同一路人,越想越觉得朱翊歪打正着,一个原本严肃又棘手的政治难题,被朱翊胡搅蛮缠中轻松解决了,期间没有发生任何的波动,除了张四维在皇极门前晕倒。
念及此情,是不是还真得感谢朱翊?
所以,没人言声了。
思维一变,胸中的格局好像也跟着变了:干预朝政肯定是有干预朝政之嫌,可也得承认,朱翊确实做了一件有利于稳定政局的大好事儿啊。
对于在座各位堂官,申时行是亲张居正一派,当然更倾向于由他担任临时代理首辅。
这样,干预朝政之嫌似乎可以让位于朝局的稳定。
张文琦好像、确实与吴梦熊的命运不谋而合了。
适才朱翊像机关枪似的没给他机会,这次倒是给了机会,可张文琦看着一个个低头的堂官,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失了先机。
本就没指望万历皇帝,那个宠弟狂魔肯定站朱翊那边,张文琦的底气来自于张鲸和诸位大臣,然而诸位大臣眼看要反水了……
张文琦只好将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张鲸身上。
所以他将目光瞥向那个怂恿他出头的头号秉笔太监。
然并卵……
张鲸亦垂下了头。
张文琦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朱翊看三道奏本的时候,张鲸就已经认怂了。只是因为朱翊执意要求廷议,张鲸没办法。
不仅张鲸,就这两番交锋,在座各位都有一种严重低估了朱翊的感觉:他的口才、他的思维、他的气势……好像不是一个“混”能够形容得了的!
见都不吭声,朱翊接着悠悠言道:“我知道,身为亲王,确有干预朝政之嫌。我也知道,许多人急切想为本王选王妃,将外地就藩事宜提上日程,你们放心,不用你们催促,待皇兄选完嫔妃、二姐选完驸马,我便立马儿选王妃成亲,然后外地就藩。”
“皇弟。”万历皇帝终于开口了。不过他开口是有制止的意思。
“皇兄。”朱翊一摆手道,“你不用劝,就藩是迟早的事。”
紧接着,朱翊道:“关于干预朝政,我认。稍后待议完第三道奏本,我自会请求皇兄处置,如果在座各位对处置的方案不满意,届时再行商议、定夺。张御史,你以为如何呢?”
“好!”张文琦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动权陷入被动,他哪还有什么主意?只能点头。
“那曾侍读,你请吧?”朱翊将目光投向曾朝节。
对曾朝节一来印象比较好,二来人家弹劾什么?打麻将……说玩物丧志,带坏了万历皇帝。
朱翊对这道奏本最没放在心上,都没有准备去反驳。
说心里话,他只想看看这个曾朝节何许人也,是否如同史书上记载的那样不攀附不苟同。
曾朝节冷静无惧地站起来了。
……
不光朱翊,在座其他官员对曾朝节也压根儿不抱什么希望。
在座哪位不清楚?最激烈的弹劾当属都察院御史张文琦,干预朝政这话题是最敏感的,对朱翊也是最致命的。
然而,即便如此,还不是照样被朱翊碾压成渣儿了?
那曾朝节的弹劾,还能指望掀起多大浪花?
而且,就他弹劾的主题与方向而言,曾朝节一上来就落了下风。因为他不仅仅弹劾朱翊一个人,竟然连万历皇帝也给捎上了。
唯一感到有点儿希望的是,“玩物丧志”一直是李太后最忌讳的,相信朱翊不敢像刚才怼张文琦那样将曾朝节也怼得哑口无言。
所以,相对于曾朝节,在座各位倒更希望看后面的朱翊:看他到底请求万历皇帝作何处置。因为听他的口气,是要自求处分。
只听曾朝节朗声说道:“潞王爷,请恕臣直言!”
朱翊笑了笑,很出乎意料,鼓励道:“当然要直言。”
让曾朝节一愣,啥情况?想着刚才两位老兄的处境都那么惨,轮到他站起来时,看似临危不惧,但其实已经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只是走到这一步了没办法,好像也只能硬着头皮铆着劲儿上。
“潞王爷身为亲王,当安分守己循规蹈矩。宫中本不许博戏,潞王爷自己玩玩也就罢了,竟还诱导陛下与您一起玩,实该反省。”
“你怎么知道本王没有反省?”朱翊当即接道。
“……”曾朝节稍稍一滞,继续说道,“且不说陛下日理万机,无暇分心,据臣获悉,麻将类似于马吊牌之类的博弈游戏,实乃玩物丧志之物,当禁绝遗弃,潞王爷却大肆吹擂如何如何好玩儿,带坏了陛下不说,还扰乱了宫廷里的风气……”
“曾朝节。”朱翊抢断曾朝节的话,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收敛起来,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什么叫`带坏了陛下`?啊?你的意思是皇兄变得很坏了?”
若是别个,遇到这般口无遮拦的朱翊,没吓个半死也断不敢吱声,然而曾朝节非但没被唬住,反而振振有词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