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关心谁想爬到他的头上把他的位子给顶了。
此刻,机会来了。
有李太后撑腰,又有潞王爷掺和,这时候不趁机扳倒张诚,要等着留下来过年吗?
“咳咳。”冯保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潞王爷,张公公收受贿赂,明码实价卖官,证据确凿。”
“嗯,此乃三罪。”朱翊点了点头,“张公公,你要争辩吗?哦,依本王看还是算了,越争辩越黑。”
张诚确实不敢争辩。
冯保不是胡说,他的准备工作做得可足了。
当然也是话出有因:内官监掌着内府各衙门的中官举荐提拔,是紫禁城中第一等肥缺。
内使太监们为了弄个一官半职,若攀不上司礼监掌印冯保,莫不削尖脑袋变着法儿给内官监掌印张诚送礼。
如果将内廷司礼监掌印冯保比作外廷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话,那内廷内官监掌印张诚就可以比作是外廷吏部尚书王国光。
可见其权力。
冯保久居宫中,深知个中猫腻。
本来,这个内官监掌印,应该像张居正一样提拔自己人,这样工作容易开展。因为内官监掌印可以制衡司礼监掌印,就像吏部尚书可以制衡内阁首辅一样。
可或许也正因如此,万历皇帝没有让冯保得逞,将内官监掌印这个位置交给心腹张诚。
也许,万历皇帝是故意的,但谁又敢问呢?
可以说,内廷二十四监局,除各大监局的掌印,其它官位都可以用钱买,不同衙门不同的官位,收受的贿银也不相同,到后来约定俗成有一套标准了。
凡送银五千两,可获一等衙门的掌印,送三千两可获二等衙门的掌印,像监丞、典簿、副使等一应官职都明码标价,多则两千两,少至五百两不等……
这中间的水,冯保太清楚了。
张诚哪敢争辩?
再者说了,如果真要动他,争辩又有什么用呢?当官儿的有几个一清二白?
“伴伴,继续。”
“是,潞王爷,张公公他还玩对食儿。”
“……”这一点,张诚更是无话可说。因为紫禁城中没有对食伴当的会被他人笑话无能……
这个有点儿像后世四十岁还没结婚的大龄男女,总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一样。
“嗯,此乃四罪。”朱翊道,“张公公可认?”
“潞王爷,奴婢认倒是认,可宫里头有几个没有对食伴当的?”张诚很不服气地回道,心想冯保还不是一样有?
朱翊道:“不举不究,管别人作甚?现在本王就问你。”
“……”张诚只能认倒霉了。
“伴伴,前朝处置此类事情,有何故事可循?”朱翊问。
冯保又偷偷地笑了。
……
冯保慢悠悠地回道:“宫里头寻对食儿,历朝历代都有。”
嗯,冯保有心,首先得为自己留一条退路,话不能说得太死。
他接着道:“至于处置,也有重有轻。训斥罚役,这都是轻的;幽禁廷杖,就算是重的了。”
朱翊接着问道:“就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吗?”
冯保摇头:“潞王爷,没有。像武宗皇帝爷,他根本不管这类事,但比幽禁廷杖更重的处罚也有,像嘉靖皇帝爷,对宫里头的对食儿,处置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他是如何处置的?”朱翊问。他与冯保一问一答,像是要故意说给张诚听。
“奴婢记得好像是嘉靖六年发生的事情,老皇帝爷听说宫里头有人玩对食儿,便把一对男女都捉了起来,男的押到东厂受刑而死,女的就死得更惨了。”
朱翊追问:“是怎么死的?”
冯保像讲鬼故事吓唬人似的,回道:“老皇帝爷命人找来一只大铜缸,将那名玩对食儿的宫女倒扣在铜缸里头,然后从红箩厂调来三车子炭,埋住那只大铜缸,再把炭点燃。”
张诚一直跪在地上没起来,听得浑身颤抖直打哆嗦。若非见惯了宫中那些龌龊难堪之事,这会儿怕是要吓得尿禁。
“铜缸里头的那名宫女啊,就那样被活活地烤死了。听说一天后把铜缸翻开,缸里头只剩下几颗黑炭似的骨头。奴婢刚进宫时,宫里头的老人一提起这事儿,还都一个个心有余悸呢。”
“阿弥陀佛!”听到如此惨烈的故事,朱翊双手合十默念。
冯保继而又叹了口气,斟酌地说道:“其实男女之间的事情,作祸的多半是男人,也不知嘉靖皇帝爷是何心态,竟让那名宫女死得如此惨烈,男的反而死得痛快。”
听到这种话,张诚心里将冯保骂了个千百遍,什么玩意儿?这不是故意夸大其词落井下石想让潞王爷整他的人吗?
如果朱翊不在,张诚十有八九会跳起来质问冯保。
但还别说,如果真是那样,冯保或许也会回应:就是故意的,就是要痛打落水狗,你咬我呀?
朱翊幽幽言道:“张公公,你都听清楚了吗?四条大罪并罚,那你只有一颗脑袋似乎不够砍啊!”
张诚骇然变色,不敢吱声。
尽管他心知肚明,按理说朱翊是没有资格处罚他的,可只要想到李太后和万历皇帝对朱翊的纵容与宠爱,再联想到张四维和张鲸两个人的遭遇……
还有什么不可能?
原本朱翊就是那样一个不按套路出牌的人啊。否则为何人人都怕他见了他直躲,被他盯上也只有自认倒霉的份儿?
朱翊吩咐道:“既然四条大罪张公公全都认了,也无话可说,那伴伴,将张公公带走吧!”
张诚又害怕又着急,不得不抬头问道:“潞王爷,你要将奴婢带到哪儿去?”
朱翊微微一笑:“自然是东厂监狱,那里很适合你。”
张诚浑身一颤,忙道:“潞王爷,拘押奴婢,可有拘票?又或是有万岁爷的旨意?”
看吧,张诚终究还是将万历皇帝搬了出来。他或许一直以为万历皇帝能够救他。
朱翊冷“哼”一声:“本王和伴伴亲自来,已经给足了你面子,难道还不够吗?没有皇兄的口谕,但有我娘的懿旨,行不行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过甚的缘故,逼得张诚跪得笔直笔直,并且一本正经音韵铿锵地说道:“潞王爷,奴婢要觐见万岁爷!”
朱翊冷笑道:“见我皇兄?嘿嘿,你是没机会了,明儿个一早带你去见我娘亲吧。”
“奴婢要见万岁爷啊!奴婢要见万岁爷……”
张诚脸上尽是惶恐,已经方寸大乱,一个劲儿想着见李太后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宫里谁不知道李太后奉张居正为神明?
刺杀胡诚一事……中间即便没有朱翊和冯保从中作梗,李太后又岂能为他说话、做主?
“潞王爷,奴婢要见万岁爷!奴婢要见万岁爷……”
朱翊置若罔闻,心想若是让你见万历老兄,那本王还会大晚上急匆匆地赶来这里?
为避免节外生枝,朱翊冲冯保挤了挤眼。
冯保心领神会,冲门外喊了一声:“来人!”
顿时有一名领班带着两名番役进来了。
冯保一抬手道:“将他带走,严加看守。”
“潞王爷,您不能这样对待奴婢的啊!奴婢要见万岁爷!奴婢要见万岁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