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维风光地致仕回籍了。
这对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官员来说,确实是够风光的。
毕竟首辅有且只有一位,次辅让多少官员望尘莫及。
做到次辅已经超级牛逼了!
不过,总有一些官员认为他抱有遗憾、不甘、无奈……
否则,为何得知临时代理首辅是申时行而不是他时,晕倒在皇极门前又不肯走嚷着要致仕呢?
然而,那些人不知道的是,他的心态在这两天已经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然,与张四维亲近的一些官员也知道,但更多的依然还是认为他的离开是被逼无奈的……
但无论怎么看,都已不重要,张四维就是离开了。
以他现在的年龄,一旦离开,返政的可能几乎为零。
毕竟,二度入阁并担任首辅,纵观大明已走过的两百多年历史,唯独前任首辅高拱一人而已。
张四维是离开京师了,但围绕他的议论却没有停止过。
无它,只因牵涉到朱翊这个唯一留京的亲王。
确实,朱翊最近的风头有点盛,存在感太强了,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几乎都是远离大众视线。
他自己当然知道大明的亲王只能够扮猪。自文皇帝之后本来也是把亲王藩王当猪豢养的。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逼迫胡诚为张居正主刀,太医院郎中们都知道了。
暗中扳倒张四维,推申时行上台,也已经在宫中流传开了。
更不用说他收张鲸为徒、时不时地还出没在张大学士府……
这都不是一个王爷该做的事。
好在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弹劾他的三道奏本不是已经送到万历皇帝手中去了吗?围绕着他马上就要开一次廷议。
以朱翊嚣张跋扈的性子,届时肯定又很热闹吧。
然而,当得知廷议正是朱翊自己主动要求的,那些想看热闹的瓜众又很纳闷儿,感觉不正常了。
像张鲸、周佐一样,都想不明白为何朱翊非要找虐?
只能拭目以待了。
……
见完胡诚的当天晚上,用完晚膳朱翊便去了李太后那里。
尽管“廷议”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但还是需要准备一下。
毕竟廷议确实等于找虐。
用他自己的话说,不就是找人来吐槽他吗?
他需要吐槽,需要见识,这个没错,可也不能被吐槽得体无完肤毫无招架之力吧?
他还不想马上之国就藩呢,为自己定下的目标尚未完成。准确地说,才刚刚开始呢。
……
李太后用过晚膳,通常要在花园里溜达一圈儿,然后去书房练习书法或诵读抄录佛经。
后宫女人的生活基本上都很单调,哪怕像陈太后、李太后那样高贵的主儿。
毕竟皇宫里头就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哪儿都去不了,关键是真正的男人只有一个。
不够分。
李太后都已经过了多少年的寡妇生活,没事儿练字诵经念佛,就怕闲下来胡思乱想。
寂寞比忙碌可怕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甚至比饥饿、寒冷、死亡都要恐怖。
外人都知道她喜欢书法崇尚佛宗,可有几个人真正懂得更多只是寂寞惹的祸?
如果不是因为寂寞,女人练字念经诵佛作甚?
除了为皇室大统继承人的考虑外,这也是她为什么急着抱孙子孙女的原因。有孙子孙女,至少就不用那么寂寞了。
朱翊去时,李太后正在书房里抄录《佛说四十二章经》。
《佛说四十二章经》的内容简短,其实就是四十二段语录。
但因为它通摄大小乘一切教义和法要,所以显得特别经典。
据说,这是自印度传到中国来的第一部重要著作。
也不知是否巧合,朱翊进去时,李太后正好抄到其中的那段语录:“佛言:人有众过,而不自悔,顿息其心,罪来赴身,如水归海,渐成深广;若人有过,自解知非,改恶行善,罪自消灭,如病得汗,渐有痊损耳。”
(我还是不翻译了,不然又有人说水一大段。)
这一章是《佛说四十二章经》第五章《转重令轻》。
说的是一个人有了许多大、小、轻、重之分的过失,自己需要知道悔改,转重令轻。
简言之,就是让人知错就改。
看到李太后正抄录这一章,朱翊第一感觉被人弹劾的事儿,李太后肯定已经知道了。
“娘。”
“儿来了。”
李太后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笔,也没有抬眸看,依然在专注地写字,直至将那一章写完。
朱翊站在旁边观摩,世人包括后人都说李太后工于书法,想必多半是对她的夸赞之词。
以朱翊无比挑剔的眼光,李太后的书法水平尚不如才女徐静蕾呢,离“工”还有一段距离。
“来,儿,将这一段话念给娘亲听听。”李太后指着她将刚写完的佛经。
朱翊总感觉李太后有心,怕是故意的。
但怎么说也是亲娘,让他念他就念吧,无妨。
“佛言:人有众过……”(搞得我都不敢重复一遍了!)
……
求啊求!
朱翊朗声念完。
李太后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是满意。她浅浅一笑,问道:“儿,你明白这段话的意思吗?”
“娘,明白啊。就是让我们知错改过,转而行善嘛。”
确实,《佛说四十二章经》第五章《转重令轻》,内容简短,意思明了,没有生僻字,不难理解。
“来,儿,坐。”
李太后欣慰地抬了抬手,招呼朱翊在她身旁坐下。
然后笑盈盈地说道:“儿真的长大又懂事了哈!”
朱翊脸上带着几分自得之意:“娘,当然,孩儿总不能一辈子长不大,让娘操心一辈子吧?”
李太后脸上笑意绵绵,又温和地问道:“晚上找娘亲何事?”
“娘,孩儿被朝臣弹劾了。”朱翊直承其事。
他来就是为了这个,也没打算隐瞒。再说了,也隐瞒不过。
“弹劾你什么呀?”李太后看似平静,并没有多大惊讶,这让朱翊更是觉得李太后已经知道了。
“弹劾孩儿不该逼迫胡诚为张先生主刀治病,还弹劾孩儿不该干预临时代理首辅的事,还有收张鲸为徒也被他们揪出来了。”
朱翊情绪夹含几分低落,在万历皇帝和张鲸、周佐的面前,他高高兴兴浑不在意。
可在李太后面前肯定不行,毕竟她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李太后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孩儿前些日子给母后请安时,发现她一个人坐着发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孩儿看了着实心疼,所以依据叶子戏马吊牌制作出来一副麻将,送给母后以消遣时光……”
“制作出来几副?”李太后眸子一闪,十分敏锐。
“两,哦哦哦,是三副,还有孩儿的。”朱翊眼珠子骨碌一转,想着还是坦白算了,“共三副,孩儿送给母后一副,送给皇兄一副,自己留下一副。”
李太后不紧不慢地道:“为什么你母后有,你皇兄也有,我这个做娘亲的却没有?”
“……”朱翊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李太后会这样问。
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如是般回道:“娘,孩儿不敢,那毕竟是娱乐游戏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