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们都是小丑

时间已经很晚了，入夜之后，气温逐渐凉了下来，江水也平缓下来，南城大桥的上百个工人也累得半死。

依旧没有找到李子，往下游打捞了几公里，除了一堆堆垃圾，别无他物。他们罢工了，我绷着脸盯着黑色的江面，心中晦暗一片。

结果，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了，像是要逃避什么，就这样走了。

在华灯初上的街上走着，第一次感受到了无法抑制的悲伤，即使是夏日，但秋意似乎异常地浓烈，让人身心发凉。

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给某人，但看着一个个电话号码，却不知该打给谁，于是这样傻傻站着，像是踩着光线的盲人。

然而，很突然的手机铃声响起，让我心中一颤，静静地感受着手机的震动，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接了。

那边是很欢快的声音，还有让我心颤的低语：“哥哥......”

一下子哭了，多少伪装起来的愤怒都支零破碎了，沙哑着喉咙回应：“雪乃......”小奶酱略显畏缩的语气瞬间退去了，她紧张起来，有些小心翼翼：“哥哥，我......生日，等了你一天了，我问依依要的你的新号码，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没有别的意思......”

我没有说话，小奶酱还是小心斟酌着，生怕会惹怒我一般，她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很欢乐地给我说她的生日了。

我静静听着，最后小奶酱像是咬着嘴唇开口：“欧尼酱......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不过我没有生气，我......上次看你很喜欢女仆装，所以我现在穿着......我是，猫女郎......喵......”

她又是羞涩又是期待，这样学着猫咪叫了一声，我擦着眼角，捂住了嘴唇。小奶酱似乎失望了，她小声呢喃着，然后勉强一笑：“哥哥，放假我去找你，我......我还可以扮兔子，什么都可以的.....呜......哥哥，我想你......”

她忽地哭了，我抿着嘴落泪，连忙挂了电话，抱着脑袋蹲了下来，身体有些发抖，说不清楚的寒意和落寞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下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但此时，心中一突，觉察到了令人心寒的气息。一转身，咫尺之遥，小丑鱼笑眯眯地看着我，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

我暗自心惊，她简直就是无声无息的杀手，如果要杀我，只需要轻轻划动一下匕首，我绝无生还的机会。

皱了皱眉头，紧紧盯着她，心中警惕，微微往后移了移脚步。小丑鱼咯咯一笑，她一伸手就抚摸上了我的脸，微微张嘴，轻柔地吐息着：“好可怜的哥哥，为什么在这里哭呢？嘻嘻，我想安慰哥哥呢。”

她说着，贴在了我的身上，轻轻地蹭着我，我有些抗拒，将她推开了。小丑鱼并没有生气，她喘着气，抱住了我：“哥哥，哥哥，我等了你一天了，你知道吗？哥哥，我好伤心呢。”

她就这样哭了，将眼泪擦在了我的身上，我任由她擦着，冷脸看着前方的路灯。小丑鱼哭了一阵又笑了：“哥哥还是担心我的，是吗？哥哥，你爱我吗？爱我吗？”

她抬头注视着我，又是兴奋又是期待，眸子发亮，犹如星辰，几乎是逼视着我。我心中生起了一股无力感，继而变得十分厌倦，一把推开了她：“我很讨厌你，你死心吧。”

小丑鱼猛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盯着我，我转身离去，心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但下一刻，小丑鱼忽地古怪地笑了起来，我不及回头，便觉劲风袭来，不由吃了一惊。

微微偏头，身体一转，小丑鱼的匕首险险地划过，让我脸颊生痛。

“嘻嘻，哥哥不爱我，哥哥不爱我，哥哥为什么不爱我呢？嘻嘻，嘻嘻......”她身体有些摇晃，似乎随时会倒下，但却怪异地保持着平衡，迅疾如风，一刀一刀地劈来。

我连连后退，不过几招之间，身上便出现了几道血痕，小丑鱼发了狂，像个疯子，任由我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反应。

我皱眉，再这样下去没准就被她给杀了。一转身，也懒得理会她了，撒丫子就跑。她很快就追来了，在黑夜中如同幽灵，诡笑着，将莫名的愤怒发泄在我的身上。

然后，即将转角的时候，两道强光射来，一辆汽车飞快驶过，也就是这么一刹那，小丑鱼似乎瞬间醒悟了，几乎眨眼之间就越过了我，匕首往我喉咙割来。

我吃了一惊，止步往后倾身，无法控制，一下子翻倒在地，小丑鱼嘻嘻笑着，坐在了我胸口上，那把匕首很轻易地贴在了我脖子上。

“哥哥，哥哥，你爱我吗？嘻嘻，为什么要伤害我呢？”她迷离地说着，犹如梦呓，我不敢动弹，脖子上的寒意传入了心间。

小丑鱼低垂着头，发丝散乱，一袭黑发撩动着我的脸颊，这样的黑暗中，是无法看清她的表情的，只能听见她的诡笑，还有不断抽动的身体。

“哥哥......我好想哭......”她如此说着，我感受到了热泪滴下，落在了我的唇上，淡淡的咸味，无比的悲伤。

我闭上了眼睛，冷淡无惧，小丑鱼也不笑了，她摸着我的脸，像是抚摸着一件心爱的瓷器：“哥哥，你说话啊，说话啊！”

她愤怒了，我蠕动了一下喉结，身心发冷：“杀了我吧。”

小丑鱼颤了一下，身体都发抖了，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她捏紧了匕首，狠狠地贴着我的脖子，痛觉传来，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出来了。

我知道，她要一划而过了，那样，我就死了，她也可以永远得到我了。忽地想笑，一咧嘴，声音发出，荡漾在空荡荡的街道，路灯更加寂寞了。

小丑鱼一言不发，她移动着匕首，在我以为她要划过的时候，她忽地移开了匕首，而且飞快地扎进自己的胸口，一道血液溅射出来，我心中一怔，小丑鱼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胸口的匕首几乎全部没入了。

“咯咯，好痛呀，好痛呀，杀了哥哥，杀了哥哥......”她着魔般地呢喃着，一步一步地远去，夜色愈浓，逐渐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最后，连血迹也暗淡了。

我躺在地上，看着天穹中厚重的黑暗，像是要压陷下来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像是小丑的哭笑，演得久了，连这份悲喜是谁的都不知道了，唯一确定的是，我很孤独。小丑鱼也很独孤，但是孤独和孤独，只能保持原样，若孤独成了欢闹，小丑也无法再假装哭笑了。

不知为何就胡思乱想了，然后躺在街道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四周围着几个人，细细一看，像是晨练的老人。我爬了起来，他们好奇而畏惧，似乎不敢扶我。

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个笑容，大步走开了。太阳已经出来了，正是大好晴天。我去了李子家，他爷爷在门口吸着烟筒，一口一口地喷吐着烟雾。

我走了过去，老人抬头看我，眼眶发红，但他太老了，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死了啊，不听话的东西，我削死他......”老人这样说着，用烟筒敲着地面，将烟灰捣鼓了出来。我没有说话，走进了屋里，还是那么脏乱，只是床上摆着一堆人民币，那个工头，连夜送钱来了。

“不打官司，用命换来的钱，不打官司......”老人嘀咕着，我不是很明白他这种情绪，只好沉默地坐在了他旁边，看他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这烟筒啊，你们南方人喜欢用，我觉着也不错，就是味道不好，味道不好，没啥劲儿。”他胡言乱语了，连连抹眼泪，但是又哭不出来。

我将他扶进了屋子，他还在乱说，一会儿摸摸钱，一会儿摸摸眼睛，老态龙钟。我没有离开，在这里住了一天，等到了李子的父母。

他的父母一个劲儿嚎叫，喉咙都嘶哑了，我无法劝说。然后我们又去了江边，不过大桥已经完工，李子也不过是临时工，连合同都没有签，像许多农民工一样，甚至都没有记者报道这件事。

李子的父母吵着要打官司，我答应了，让宫洺彤派人过来帮助他们。我还是没有离开，每天听着他们哭哭啼啼。李子的爷爷算是最平静的一人了，他出去捡了块木板，用石头刻上了李子的名字，摆在屋子里，当做墓碑了，说等打完官司，带回东北，给李子立个衣冠冢。

我看着这个破烂的墓碑，有些想笑，一咧嘴，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