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自己敏锐的政治嗅觉，周阳觉察出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果然没有多久，邢书记在一次会上说某些领导干部优柔寡断不思进取；而萧荣在全省的企业摆贫脱困研讨会上批评一些人“好大喜功，贪功冒进”，接着有不少传闻说邢宗耀要调到一个富裕省当书记去。但很快，两个人便意想不到地达成了一致，省里还提出了要完成“十件大事”的指标，同时各厅局一把手签订了责任状，这完全是配合省委书记所提出的改革方针。周阳就知道岳父在让步，因为别人很久前就给萧荣起了个绰号叫“稳压器”，意思说他是个比较守旧的领导。总之，目前两个人处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关系。周阳越发觉得岳父所说“静观其变”有深意。家琳忙问是什么事，周阳笑着掩饰道：“没什么事，你老公要升了。”整个家里似乎已经形成某种默契，那就是把萧家琳排除在这种事情之外。两个人正说着，家里的电话又响了，家琳埋怨道：“你一回来，电话也忙了。”没料到打来电话的是处里的小徐，周阳问他有什么事。小徐不好意思地说：“我和王珏想过去看看处长，不知你忙不忙？”周阳明白他的意思，便觉这个年轻人头脑活泛，开玩笑地说：“天天看我还不嫌够？小徐，你跟我用不着这个，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心里有数。”说完这句话，他觉得自己越来越有领导的味道。那边小徐支吾着，显然夫人王珏在一旁指挥，周阳打断他说：“小徐，今天的话就说到这里，欢迎你和王珏闲的时候到家里来玩。”他故意将“闲”字加重，相信小徐能领会他的意思。第二天，当他走在上班的路上时，遇见的熟人突然增多了，先是信息处的处长，后来是财务处的处长，这种情景让彼此都有几分尴尬，都说“碰巧”，但随即又装着若无其事地闲扯淡，有几辆局委的车也在他的身边放慢了速度打招呼，大家好像都变得亲近起来，一路说笑着便到了市府。到了办公室，冯庆祥早已等在那里，脸上堆着笑。周阳在椅子上坐稳，然后对他说：“昨天辛苦你了。”冯庆祥忙说：“我正要向处长汇报呢。”便把一天里参观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生怕有什么遗漏的。周阳装着饶有兴趣地听着，其实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嘴里“哦哦”的，心里想着自已工作的事。为了引起周阳的注意，冯庆祥凑上前小声说：“昨晚差一点出事。”周阳好奇地问发生了什么，冯庆祥道：“那个赵南州昨晚喝醉，非要拉着旅游局的小高去夜总会，在那里和一个人吵了起来，差点动手，多亏了王总。”周阳心想，这个姓赵的真他妈不是东西，自己带了女人还嫌不够，心里惦记那个小高。冯庆祥告诉他是因为他认为周阳和王冠辉的私交不错。没多久，周阳就被何振兴叫上去，见到他，何振兴摆出一副很和气的姿态说：“让你当了两天的闷葫芦，今天该揭晓了。是什么事你也知道一点了吧？”说着就带他进了宋市长的办公室，宋文义正在批阅文件，不时地伸手捋一下油亮的背头。屋子里坐着带着笑脸的马处长，还有一个头发灰白表情谦和的人，对他们礼貌地点点头。眼见人到齐了，宋文义抬起头说：“老何，你先说说吧。”何振兴像传达圣旨一样正经起来，他说：“前一段这件事还处于务虚阶段，今天省政府把上报文件批下来了，这件事变得紧迫起来，也来不及和周处长通气。省里决定成立靠山湖建设指挥部，这次省里下的决心很大，要把靠山湖变成我省的一个窗口，像建设经济开发区一样，昨天专门开了专题会，邢书记、萧省长、宋市长都参加了，会议纪要很快就下来，省里由卢秘书长牵头，落实到底下，这件事由宋市长具体抓，成立基建办公室。邢书记的意见是‘选精兵，抽良将，大干两年’，迎接后年的全省旅游年。

2013-04-08 17:51:28

萧省长说鉴于工程工期紧，提出‘边设计边施工边报批，各部门全力支持’，也不怕别人说是‘首长工程’和‘面子工程’，但必须确保工程质量。”说来说去，还没有绕到人身上，何振兴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宋文义。宋文义开口道：“我和殷市长已经通了气，市里已经拿了意见，基建办主任由我兼，具体事就落在老金和小周身上，现在你们正式见见面。”周阳这才知道那个老者原来是已经退休的市建委主任金大申，金大申热情地伸过手来和他握了一握，目光交错，周阳立刻对这个含而不露的老者心生几分好感。“老金当过三河县的县委书记，靠山湖正好在三河县地界，又抓了几十年的基建，这次正好有用武之地了。”宋文义的脸转向周阳，“小周政治上比较成熟，又是年富力强的年轻干部，协调是他的特长，你们俩，以老带小，里外结合，最佳搭配。我分身乏术，具体的事都要你们去干，但我表个态，需要我出头露面的事只管说，我做好服务。”周阳知道他是客气，看了一眼金大申，只见他半眯着眼睛，抽一支手卷的烟，慢条斯理地说：“市长说笑了，我们不过是市长手下的小兵，只管低头干活，你指向哪儿我们打向哪儿。”话说得很直率。这时，马处长把拟好的指挥部名单说了一下，省里市里各有关厅局的领导都挂了名，说马上向省人事厅报批，并且还说老金属于反聘、周阳仍然在机关挂职之类的话，一句话，基建办只不过是一个临时机构。宋文义眼睛盯着周阳，显然在等他表态，眼神中含着一丝操纵人的得意。周阳微笑着，目光迎了上去，很诚恳地说：“非常感谢领导的信任，我个人无条件服从上级的安排，只是这项工程事关重大，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在宋市长的领导下，协助金主任工作。”金大申周身笼着一团浓浓的烟雾，他把话接过来：“周处长太客气了。建委的领导太忙，才拉我这个赋闲在家的人凑数。我说一句粗话，过去娶老婆还分大小，名不正言不顺嘛，不是我怕担责任。这件事还以周处长为主，我只不过在一旁敲敲边鼓。”一帮人都笑了，说老金“客气”，其实谁心里都明白，这主次关系一定要分清楚，便都把目光投向了宋市长。宋文义显然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老头，心里不知把那几个建委头头骂了多少遍。谁不知道干工程的好处，既长脸面，又有收益。萧荣不就是在北府市力主修了中央大街和府西广场而好评如潮吗？可这个工程对他来说，却是烫手的山芋，原因就是两个省领导都在这上面较劲。但宋文义还是笑吟吟地说：“老金啊，你也当了多年的领导，要服从大局嘛。我看这样，你专门负责工程，小周负责行政后勤和协调，有什么重大的事可以直接向省里打报告，省督查室帮助督促各厅局。工程的预算、决算、招标由你们俩商量，我签字负责总可以了吧。人员由你分头招聘，三天之内就要建立起来，办公地点就设在原来科委租的房吧。”宋文义的话音才刚刚落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广平市大小建筑公司、工程队都得知了这一消息，周阳家里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只要他高兴，家门口就会排起长龙。金大申正组织一个预算组，据他估计投资可能达两三个亿，省里的意见是“二十年不落后”，而靠山湖现在只不过是个荒山野岭，可见工程规模有多大，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块肥肉。周阳的心情很好，讲起电话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因为每一个电话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条线，在这样一大堆电话中挑选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关系，自然是个很愉快的过程，就好像进了农贸市场，手里攥着钞票，所有人都对你笑脸相迎，这就是权力。但他没有答应任何人，只是说“我会想着的”，然后暗暗地记下，这是他多年以来练就的功夫。他觉得金大申一直对他避让三分，表面上看不是宋文义的人，好像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这很好，看来用他是来拉车干活的。

2013-04-08 17:51:39

周阳明白自己已经被推到最核心的位置，心里不觉有几分忐忑不安。他需要这些从不同方面来的电话，从中弄出一个头绪。萧家琳早就回到卧室睡觉去了，只剩周阳一个人在客厅里接电话，想着心事。他把电话铃声调得很小，省得一家人因为这件事受影响。这时，他想起孙玉凤，想起白晶，想起梁清河——每个人都围着他用不同的眼神微笑，后来微笑又扩大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微笑起来，他一会儿感到亢奋异常，一会儿又感到说不清的空虚，不由暗自笑自己定力太浅了。他忍不住打了孙玉凤的手机，心想她此刻可能在“凤凰宫”里。“是你呀！”那边传来非常兴奋的声音，出乎他的预料。周阳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问：“你在哪里？”孙玉凤说：“正在陪市医院的李院长吃饭，公关呢。听说你高升了？我正想着怎么为你祝贺呢。”周阳叹道：“是个苦差事，有什么好祝贺的。正想找个人诉诉苦呢，既然你忙，那就算了。”那边传来孙玉凤极温柔的声音：“要不你过来，我等一下把那个老王八蛋支走就完了。”“还是正事要紧。再说，我也没法出去。”周阳就是想试探一下她的口风，“只是想和你聊一聊。”两个人说起了招人的事，孙玉凤提醒他道：“这里必须有两个人是自己的心腹，一个是管钱的会计，一个是总工程师，别让底下人糊弄你呀。”周阳说知道了，这一点他早已想到了。一会儿，孙玉凤说：“昨天没吓着你吧？我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周阳哧哧地笑着说：“是吗？我还以为你会告我呢。”孙玉凤软软地说：“你这个死鬼，得了便宜还卖乖，像个饿狼一样。”话中好像动了真情。心潮起伏地聊了一会儿，孙玉凤说怕慢待了李院长，才挂了电话。周阳干脆把电话线拔了，心里又把每件事都排列了一遍，然后头脑清晰地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