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有四个房间,萧家雁在父亲的书房里正在悄悄地打电话,语调很低,脸上很陶醉的样子,一只手捂住话筒,看见他们连忙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她,一望便知是个男人的电话。萧家琳对周阳说:“准是又和谁恋上了。”她这个姐姐永远处于一种恋爱状态,好像一直没有出青春期,做起事疯疯癫癫的。那间大屋里,萧家骏的儿子丢丢正坐在地板上专注地打电子游戏,旁边高大的萧家英傻呆呆地看着,嘴里还嚼着薯片,显得那么滑稽。另一间房里,萧家骏正在蒙头大睡,连裤子也没脱,极度疲倦的样子。于是,他们来到父母宽敞的卧室里,屋子里布置得很简单,被褥还是过去的,墙上只挂了几幅字画,周阳盯着那幅新写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字画看了一会儿,知道省长最近在感叹人生的起伏难测。萧家琳在一旁却一脸天真地问他:“你说,咱爸咱妈还会做那种事吗?”只有萧家琳才会问这种孩子气的问题,她好像不属于这个家的人,身上没有浸染一丝一毫官宦人家的气味,心显得格外的纯真。周阳禁不住要笑出声来,觉得她傻得有点可爱,开玩笑说:“恐怕不会吧,我想当省长的作风更要严肃点。你没有听说,党员睡觉都要穿线衣线裤吗?”萧家琳说:“去你的,人家跟你说正经的。我听妈说,她过去的丈夫三十岁就不行了。”居然连这种秘密都说了。她说话时目光带着柔情瞧着他,“哪像你昨天那么晚还折腾我。跟你说周阳,我不许你碰别的女人,永远也不行。”这句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那当然。”周阳抚摸着她的头,看着这个已经成为人妻的女人说,“行了,你没有发现咱妈正在给你做工作吗?我看那个行长急着要拍你爸的马屁,会很快把你调到总行去,你信不信?我敢和你打赌,还是你妈向着你啊。”萧家琳并不在意,只是随口说:“在总行当然好了,奖金那么高,不像我们有那么高的拉储任务,我正在着急呢。”正说着话,听见楼下有送客的声音,两个人赶着下去,萧家雁还在眉飞色舞地打着那个神秘兮兮的电话,并不理会发生了什么。吕文清对周阳说:“周阳,送一送客人。”于是周阳代一家人一直把他们送出大院,只有他心里明白,这是他在家里拥有的一个了不起的权利。那三个人这会儿才有时间表示对周阳的关注,一一递上了名片,嘴里诚恳地说着“有事多联系,不要客气”之类的话,便各自上了车。不一会儿,高远也辞别了——省长家要开饭了。
由于目前特殊的关系,周阳和他自然而然多了几分亲近感,在院门口,高远小声说:“哪一天我专门请你,有事要和你说。”这句话含蓄地表达出他
非常清楚周阳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他岂能忽视这个事业有成的省长女婿呢。一家人终于坐在餐桌前,气氛轻松了不少。萧家雁一脸喜气地坐在父亲身
旁,那已经成了她多年的习惯,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她是一个富有心计的人。而睡眼惺忪的萧家骏在后父面前强打起了精神,和周阳聊了几句,他的
位置当然靠在母亲旁边,好像她是他长久以来的保护神,萧家英和丢丢吵闹地坐在父母中间,而萧家琳和周阳则面对父母而坐。省长脸上虽然带着一
丝疲倦,但看到一家人难得团聚,也不像以往那么沉默不语了,而是亲切地问周阳是不是喝点酒,这也是很少见的举动。萧家琳忙拦住说:“爸,他
不能喝。”吕文清从酒柜里取出一瓶“五粮液”,给女婿和儿子倒上,对家琳说:“你没有看见你爸高兴吗?”家琳不做声了。省长是一家情绪的中
心,就如同在机关时一样,别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见他很高兴,大家都放松了不少,萧家雁又给家里其他人倒上了酒,这顿饭算是找到一点大家庭的
味道。单看岳父那张和气的脸,上面看不出任何喜怒的痕迹,包括他内心动荡不安的时刻,表情也是平静如常,真有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惊”的
气度。岳父瞟了一眼萧家骏,周阳就知道他一点也不喜欢眼前的这个儿子,虽然萧家骏看起来完全一个大商人的模样,白白胖胖的,穿戴作派十分体
面,可在省长眼里,他总带着一种委琐不堪的气质。正是省长的看法,使得家骏在家中没有什么地位。
他坐在座位上心神不定,那双留有纵欲痕迹的眼睛总是时不时谨慎地瞅后父一眼,好像自己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一样。周阳一直觉得这个岳父过于严肃,即使在儿女面前也很少表现出喜怒哀乐,好像一个完全被政治化的人,那部分自然的性情已经看不见了。见这种场面,周阳主动陪萧家骏喝了几杯酒,这一举动,完全是为了讨好岳母,但家琳连忙拦住说:“回家可没有人侍候你。”萧家雁在一旁有些嫉妒地说:“看不出什么时候小妹变成管家婆了。”萧荣看了一看妻子的脸色,开口道:“好容易一家人都齐了,就让他多喝几杯吧。”一听父亲发话了,家琳也就不做声了。在这个家里,周阳不敢轻视任何一个人,包括弱智的萧家英,这决定他在省长家的地位。实际上,他最得意的一步就是从萧家英身上开始的。萧家英一直是家里的一个大麻烦,他虽然是一个傻子,却从来不愿在家里呆着,对他的看护一直是家里头痛的大问题。萧家英喜欢去最热闹的地方,比如喜欢逛街、逛公园,喜欢沿着人行道走来走去,学着交警的样子指手画脚,无偿地帮人家干活,而且还有一种风流的癖好,喜欢盯着漂亮的女人看。因为他,流传不少离奇的说法,说萧荣靠整人起家,事做得绝,这是上天的报应;还有说萧荣的前妻是他的表妹等等,泼污水的人不少,由此便知这么多年他树立了不少的政敌。刚和家琳结婚那一阵子,萧家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的。
周阳首先把目光投向这个废物一样的老大,找到了突破口——这方面他极有悟性。周阳找到家附近的那家地方剧团,他看中了里面的排练大厅,这里每天总有男男女女跳跳蹦蹦,很适合萧家英。于是他单独找剧团的团长商量,对外就说是团长的一个远房侄子,整件事情做得十分保密。一天,当周阳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一家人怀疑地看着他。萧荣想了一下说:“试试看吧。”没想到,萧家英果然迷上了那里,不但能模仿那些演员跳跳蹦蹦,而且可以随时看见漂亮的女人,和剧团里的人也相处得不错,下班后再由保姆领回家,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久,团长调进了省文联,当然他忘不了继续关照这件事。由于这件事,周阳明显感到一家人对他的态度改变了很多。后来话题转到萧家雁身上,母亲吕文清很热心地说:“容容,你瞧,一家人就差你了。”萧家琳赶忙说:“嗨,妈你瞎操心什么,刚才她还在给心上人打电话呢。”一家人抬眼看萧家雁,萧家雁瞪了家琳一眼,那张娇媚的脸涨红了,这倒是少有的情形。虽然萧家雁已经年过四十,却很少看见岁月留在她脸上的痕迹,甚至看起来比家琳还年轻。省长这时不无怜爱地对她说:“你现在要做的最正经的事就是结婚,别老这样没完没了地混下去,让别人笑话。”萧家雁撒娇地说:“都说我,谁不正经了?你女儿大小也是一个电视台的副台长了。”“正好有件事给你说一下,”萧荣插了一句,“你们那个专题做得有点过火了。”周阳听明白了,省长所说的是宣传改革系列专题,明显是讨好省长,萧家雁心领神会地点了一下头。这时岳父难得地问了周阳一句:“在那里还习惯吧?”周阳看着目光慈爱的省长,恭敬地说:“工作还算顺利,还有不少东西得适应。”“机关很锻炼人,”省长说话一向言简意赅,他欣赏这个女婿的领悟力,“你还年轻,做事要比以前更仔细一点,更谦虚一点。”这算是一句夸奖的话,周阳心里有几分欣喜,省长的话中透露出周阳目前的升迁是受到关照的,不要因为目前萧家的得势而过分张扬,说萧家雁的话也有一半是给他听的。过去省长很少过问自己的情况,他一直被排斥在关心之外,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不是萧家所期望的合格的女婿。记得第一次进入萧家大门时,一家人虽然表面上以热情的态度欢迎他,尤其岳母还亲自下厨为他们做菜,但从他们的眼神中,他觉得自己像是悄悄溜进萧家里的贼。萧家雁只瞟了他一眼就走了,真正陪他说话的是一脸心事的萧家骏,而萧家骏说起话来又是一脸的漫不经心,根本没把他当做一回事,让他当时心里非常窝火。后来萧家琳偷偷地告诉他,父亲在他走后只说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他合适吗?”其实母亲早已经相中了一个在财政局工作的研究生,个头很矮,曾经被约到萧家吃饭,一家人都觉得他和萧家琳满搭配的,而周阳看起来过于英俊突出,而且举止过于圆滑老练,可是那时萧家琳已经铁了心,这也是周阳最有把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