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琳当时简直吃惊极了,她不敢把自己所看到的告诉父母。这个姐姐对萧家琳倒是一向大方,领她逛街,给她买衣服,把别人给的礼物转送给她。父亲这么评价家里四个孩子:“老大是傻子,活得快快乐乐的,与世无争;老二是疯子,生活不往正经上过,净折腾;老三是油子,心眼多,好投机取巧,容易栽跟头;倒是老四心好踏实,是个呆子,一生会平平安安的。”很快,让总是父亲担心的萧家雁想和一位离了婚的电影导演结婚。起初父亲坚决反对,他觉得搞文艺的人骨子里总有几分轻浮,不能踏实过日子。而萧家雁天生就长着反骨,干脆就搬进了电影厂的宿舍楼,懒得与家里理论。父亲已经对她完全绝望了,对家里的人说:“她也是个大人了,今后的生活与这个家无关,爱和谁过就跟谁过,只是让她改了萧字,就当萧家没有这么一个人。”倒是一向通情达理的母亲在中间充当和事佬,不只一次地来往于北府与广平之间,但陷入爱情的人就像着了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这件事僵持了差不多一年,那年临近大年三十,当吕文清领着萧家雁出现在一家人面前时,每个人都大吃一惊,从心里感叹这个后母做到家了,当高傲的萧家雁低头向父亲认错时,那一幕感动了每一个人,一家人于是快快乐乐地过了一个春节。但不久,又轮到为萧家骏操心了。在萧家琳的记忆里,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从小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蛋,以欺负她为乐,抢夺她生日得的鸡蛋,一边高举着一边嘲笑在后面一瘸一拐追赶的妹妹,这时萧家雁就会站在她这一边,帮可怜的妹妹出气。那时候,他们住在一间有着大院子的平房里,院子里有母亲精心栽种的各种蔬菜,每天萧家琳都和呆傻的萧家英去看菜苗生长,她还教他去捉虫子,那时萧家英的眼神中就会流露出天真和快乐。
照顾着这个比她大得多的哥哥,萧家琳内心感到很满足。父亲当上了市府副秘书长时,一家人才搬进了楼房,不过萧家琳最怀念的还是在平房时的那段时光。有一年,北府市因为抗震,家家都准备了自制的干粮,等抗震期一过,母亲再去找干粮时,却惊讶地发现只剩下几只空空的袋子。一追查,才知道萧家骏每天都瞒着家人偷吃。如果真发生了地震,一家人只好等着饿死。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只是笑笑说:“孩子委屈坏了。”萧家琳觉得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有点不公平——父亲有点太袒护那个自私鬼了。长大了,她才理解父亲的宽容,毕竟萧家骏是一个没了生父的人啊。萧家骏中学毕业没考上大学,就被母亲安排参军去了,只呆了一年,就忍受不了那里的苦跑回来了。对待萧家骏和对待萧家雁一样,父母心里都有一些顾忌,他们都是不幸中留下的孩子,生怕他们受了委屈。正是这么一层意思,反倒让他们俩感觉出情感中的差异。年龄越大,萧家琳越觉得家里人员关系的复杂。萧家骏长相酷似他死去的父亲,矮个儿,很富态的样子,一双眼睛闪烁不定,叫人摸不透他的心思。母亲托熟人把他安排到石油公司上班,在办公室当了一名文书,由于他能说会道,善于察言观色,再加上父亲已升任北府市的副市长,他很快就升为办公室主任。那时萧家琳就觉得萧家骏就像是改革初期的暴发户,脑满肠肥,出手阔绰,天天混迹于市里的各大酒店,只有在老爷子跟前才收敛一些。最离奇的是,他看上了一名北府市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通过恐吓威胁吓走了她的男友,竟然把她娶到了手。然而他们生活得并不快乐,总是不停地吵架。这一切父亲也有耳闻,有一次在家庭聚会上,父亲特别提醒道:“你们都已经大了,琳琳也快毕业了,我和你妈妈也算是尽到责任了。今后的道路自己走,我们管不着,可爸爸是政府里的人,多少也要点脸面,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还是这个家的人,做事多少有点分寸。”大概因为这一席话,萧家骏从此很少回家了。原来一家人住的老平房他也卖掉了,新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据说是靠倒油挣的钱。
一年之中,只有春节那几天才能见到他,而回到家大多数时间他都在一张床上呼呼大睡,那个漂亮的妻子也很少跟着来。那时萧家琳在北亚大学脱产学习,家里的事知道得不多,只知道母亲时常瞒着父亲去看哥哥。后来听说萧家骏参与赌博,两次被公丨安丨局收审,都是母亲出面领回来的。让她记忆深刻的是,有一次母亲和嫂子冒着危险亲自到赌窝去找他,家骏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人像吸了大烟一样,眼睛通红通红的,回到家时人已经瘫了,浑身上下臭哄哄的,母亲甚至跪下来,求他罢赌,谁能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市长家里。每到春节就有人敲门来要债,萧家骏在石油公司倒油的事也被揭发了,漂亮的妻子也到法院起诉离婚,那时候母亲几乎崩溃,萧家琳经常听到父母屋子里母亲的哭声。有一天,母亲对她说:“家骏到深圳去了。”神情也平静了许多,剩下的也没有多说,让她感到有很多秘密瞒着她,后来一家人只当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有一年的春节,萧家骏开了一辆奔驰车回来,还领回一个妖冶的大肚子女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有精神头,还买了不少贵重的东西给家人,萧家琳收到的是一条好几千块钱的白金项链。当她结婚时,收到的是萧家骏送来的两只光灿灿的钻戒。广平南兴区有一片高干住宅区,解放以后就没有变。萧荣是在当上代理省长时搬过来的,原来的老省长上调到某部当部长,把房子倒出来了,这已经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建筑是日式的,解放前留下来的,保存完好,十分结实美观,有一个能停车的大院,院子里还栽种着植物。这一带是重点防护区,日夜有人巡逻执勤。因为离省长家较远,周日的晚上,周阳和家琳坐出租车过去,孩子托给保姆照看。到地方,发现院子门口停了三辆车,司机正在车里耐心地等着,看来家里晚上还有访客。开门的是萧家雁,她神情有些落寞,这和她目前的生活有关,已经是快四十的人了,一直还没结婚。她还是热情地拉着妹妹的手,淡淡地和周阳打了声招呼。家琳问:“家骏呢?”萧家雁略带着嘲讽的口气说:“睡觉呢,都睡了一天了,还在睡。
爸爸也真是的,这么晚还把工作带到家里,谈个没完,这顿饭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吃上呢。”进了门,周阳的眼睛就往客厅里瞄,秘书高远在向他招手。高远原是北亚大学经济学博士兼辅导员,周阳在大学时见过他,最近才调到省长身边,人已经完全变了样。自从萧荣升任省长以后,搞改革的劲头很足,对高智力人才引进十分重视,专门成立了一个由各种人才组成的智囊团,这也是目前一个很时兴的做法。一会儿,吕文清出来了,拉着他们说:“去见见客人。”萧家雁带着不屑的神情上了二楼,根本不理会后母说什么。如果把萧家雁看成一个清高、心无城府的女人就大错特错了,周阳从不敢轻视她,虽然她多少有点神经质,有时喜欢装疯卖傻、好出风头,实际上她是个聪明人,再说她已经四十岁了,什么不懂?一看见岳父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周阳就明白她在省长心里特殊的地位。客厅棕色的沙发上坐着三个人,正和省长说笑着,见他们进来,知是省长的家人,都忙着站起身来。介绍才知道,一位是商业银行的行长,一位是保险公司的经理,另一位是边北纸业集团的老总,都是周阳以前没有见过的大人物。吕文清在介绍自己的女儿时做了点文章,她说:“家琳就在商业银业重庆路支行工作,还是纪行长的部下呢。”立刻,那个一脸谦卑的行长神情有些紧张地说:“是吗?实在照顾不周,你看我太也官僚了。干了多长时间了?”萧家琳礼貌地做了回答。省长在一旁笑道:“每个周日一家人都团聚一次,孩子们说是开家庭常务会。老纪啊,孩子是孩子的事,你可不许想多了。再说,她自己干得也不错,现在是会计科科长了。”纪行长说:“是啊,我早就听说省长家教很严格,孩子个个都事业有成。”剩下的也就不便当场说了,眼睛一个劲看着吕文清。在场的人都能从他的话听出不同的意思来,周阳觉得岳母这一举动的意图太明显了,让那个行长很难堪。到了萧家那么长时间,周阳最近一段时间才明白什么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境界。每次到岳父家,他带着欣赏的角度去观察省长的一举一动,省长所说的每一句他都要反复玩味,直到真正体味到其中的意思,那是一种境界,做官是要讲境界的,那是装不出来的。他还每天看省里的新闻,这样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省长,他自认为研究省长的时间比任何一个人都多,最能揣摩出他的意思。听说周阳在市府工作,三个人又连说年轻有为之类的恭维话,毕竟与他们的联系并不大。这时吕文清向周阳递了个眼神,周阳知道省长还有事要商量,忙说:“几位领导有事要谈,我们就不便打搅了。”说着便拉着家琳出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