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倒底是省长。我这个粗人没法比，做什么事都喜欢直来直去，官我也见了不少，只知道官场上虚多实少，个个装腔作势，见钱就心软。你别怪我嘴臭，我一点诽谤省长的意思也没有，再说我哪有那么大胆啊。做省长难啊，时刻保持低调嘛。你今天和我出去，也不怕滥交匪类？”随即鼻孔里发出嘿嘿的笑声。周阳心里想，这种人倒有几分憨直，不过对他的底细还一无所知，还是小心点为好，一边淡淡笑答道：“我倒要看看你匪在哪里。”车一直向青山方向开去，周阳搞不清他拉自己到一个荒凉的去处去干什么，难道是烧香拜佛？看着梁清河脸上浮出神秘的笑，心里有些担心，便撒了一个谎说：“梁总该不会拉我去看风景吧？晚上我还要到省长那里报到呢，我和家琳每周六都要回家一趟。”“你千万别小看了这座山，广平的风水全在这儿呢，最近我越来越发现这座山有意思。放心吧，时间还早呢。我只想交你这个朋友，能有多大企图？不会把你腐蚀到哪里去的，也不会耽误你和岳父大人一起吃菜根的。”说罢两个人便心照不宣地哈哈笑起来。

周阳觉得梁清河这个人还是不能小看，他能在各种场面混得开，今后说不定对自己大有用途，再说了，交这么一个率性而为的人，也是一件愉快的事，于是就放心地由他去了。青山有着省里最大的寺庙群，每年到了庙会的时候，满山遍野都是朝拜的人。最有名的关公庙是乾隆年间修的，还留下了建造时清晰的碑文，一进山便有一座横跨两座山的“月亮门”，被称做奈何桥，每年都有想不开跳下去自杀的，算是找到一个尘世极佳的超生之处。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看清高大寺院墙上印的那个森森的“佛”字，不时还能听见僧人阵阵诵经的声音，随清风入耳，像是喧哗的俗世中飘来的天外来音，让人不知不觉之中六根清净向分。但今天这个时候，游人十分稀少，门庭冷落，沿途的摊点倒还是整整齐齐地排了一长溜。才到了山门，已经有一辆吉普车在一旁静静地等着，一见他们的车到了，有两个人马上从车里钻出来，急切地迎上前来，远远地摆手打着招呼，其中一个还穿着警服，样子看着有几分神秘，那阵势就好像把他们当做出巡的大员一样。

梁清河向周阳简单做了介绍，一位是青山派出所的所长，另一位叫做“三胖”，人却是一个瘦子，见到梁清河时两个人目光很低，话也不多，只是带着笑脸客套了几句，然后对梁清河说：“听说梁总来，大师一直在正殿等着呢。”周阳心想，这梁清河好大的排场啊，不知那位大师是谁。两人说完便上了车。那辆车在前面引道，他们对梁清河毕恭毕敬的态度让周阳感到惊奇。当问起那个瘦弱的“三胖”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时，梁清河笑道：“那是道儿上的人给起的，别看不起眼，这里的摊点可都归他管，平时还帮税务收收账什么的，那是我过去底下的一个兄弟。”梁清河若无其事地说着，周阳觉得，梁清河所说的话和刚才的那套举止做派倒真有几分黑道的味道，不禁对这个人多了一层戒备。梁清河之所以搞这样的排场，在周阳看来，不过是想让自己看看他黑的白的都混得很开。看那情景也不像是假的，但多少有点诡秘的色彩，眼前这个人确有不少值得琢磨的地方。“该不是求签问卦吧？”周阳问。车七绕八拐绕着盘山道向上开去。看警示牌，这里是不允许车辆上山的，但他们还是大摇大摆地开车进出，可见梁清河的话可信。至于上山的来意，周阳也猜到了八九分。梁清河眉飞色舞地说：“老弟真是聪明，都说是富人烧香，穷人算命。以前我也从来不相信这玩艺儿，但这里真就出了一位大师，找他算命的都是省级的大干部，一般人还求不到他呢。前几天，省委严秘书长的儿媳妇失踪了，我陪着来的，他说两天后准保在北府市西北处出现，可不就在那里找到了，不过人已经死了，扔在一口井里，真神了。

今天我专门约了他，想给你看一看，印证印证，你要是不信，就全当是玩笑。”周阳心里觉得好笑，没想到他原来搞这么一个花样，请人还有请人算命的，真是很新鲜。梁清河大概认为那些当官的个个觉得前途难料，才投其所好的。走仕途的人谁不想预知未来的命运，但谁能料想自己的未来呢，宦海浮沉，往往难以意料，难道仅凭一句虚话就能定乾坤？周阳一向对命运这类东西半信半疑，过去也开玩笑似的算过几次，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索性看一看，总之自己的命总不会差吧，于是便说：“梁总，亏你想得出。”两个人边谈着命运吉凶祸福的话题，边随着那辆吉普沿着盘山道到了正殿，从山上俯看广平市，心胸顿时豁然开阔，松林里树影婆挲，鸟声清脆，果然别有洞天。周阳心想，那些远离尘嚣的好山好水都让佛道两教占得差不多了。领路的两个人在殿门口规规矩矩地站着，好像两个护卫，梁清河只对他们说了一声“辛苦了”，好象受到这样的礼遇理所应当，便领着周阳昂然踏进高大威严的佛殿，显然他已是这里的常客了。大师叫曾小白，据说是在青山最高的通天洞里一夜得悟的，于是便灵气附体，被人传得神乎其神，据说能自如地穿梭于人间与灵界，有着通神的法力，连中央一位科工委的领导也和他通过信，称誉他神功盖世，也是所谓的“佛子”。正殿里一间宽大的厢房就辟成了他的办公室，他最近还被选为省宗教协会副主席，在山上呆的时候很少，日程总是排得满满的，公事私事对的都是领导，也算是社会名流了。眼前的曾小白并非一身僧人打扮，只是穿得很简朴，头发也梳得很光亮，像是打了摩丝，并不打算剃度，非僧非道的，目光炯炯有几分神气，面容不同凡响，确有异于常人的神采。

屋里电话、空调一应俱全，家具也算是高档，还有机关的档案柜整齐地排列着，像一间名副其实的办公室，墙上还挂着某个名人题的“易学泰斗”的牌子。见他们到了，曾小白忙吩咐一个徒弟端茶倒水，一边笑着寒喧，目光不断打量着周阳。“这位老弟是市政府接待处的处长，还烦请大师给看一看。”梁清河一副很随便的态度，故意不说破周阳的身份。周阳品了一口茶，便知是上品。他越来越觉得梁清河确实不是一般人，三教九流都能厮混得熟，听他的指派。在社会上交友嘛，一个人的用处决定着和他的亲近程度，看来梁清河颇有几分能耐。曾小白客气地问了周阳的生辰，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画着，又掐了一会儿手指，捋了几下头发，与一般的算命先生并无两样。周阳恭敬地坐在一旁，看他如何说。不一会儿，曾小白便缓缓开口道：“施主早年困苦，骨肉相离，六亲无力，如同冰炭。”周阳听了心里一惊，倒是真有几分意思，接着又听他说道：“奇就奇在施主的命局，似有天罗地网相迫，却赖紫薇相照，天德月德俱全，凶神恶煞尽被冲掉，或隐而不现，再观施主骨相非凡，气色饱满，面呈富贵之相，多赖智勇谋略，所奇的在于步步得阴人之力，平步青云，官道不求自通畅，不出本月便有升迁。不过要谨记一点。”话便止住了。周阳心想，这个人果然神奇，阴人当然是女人了，倒有几分相似，连忙说：“大师只管说，没什么关系的。”“恕我直言。自古福中藏祸，福集祸聚，福力消减，祸便临头，两年后流年不利，运合水局，需妨独木飘浮难定，却有拔摧之险。”听完了一席话后，周阳也没有吱声，只是会意地微笑。只觉得最后一句的警告有点危言耸听，听得有几分逆耳，每个人到底都有几分迷信，喜欢听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