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每天工作在机关里,但走进省长家门后,周阳如同进入一个更加参不透的机关,而在这个用血缘组成的机关里,同样有人傻有人癫有人精,各自怀揣心腹事,恐怕除了家琳之外,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把他当做了外人,虽然表面上一向客客气气的。不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估计有人来填补他下午空闲的。从团市委调到市府办公厅接待处,电话勤多了,应酬也比以往频繁了起来,也多了不少消闲的去处,他本打算到广平宾馆新开的桑拿房去蒸一蒸,捏捏脚,宾馆的老总为给他送来一张年卡。一想到那里的蒸汽,他就身子发软。眼前的变化还有一个更深的原因,岳父今年的荣升把他变成了一座值得挖掘的、闪闪发亮的矿藏。
打来电话的是“中通”公司的老总梁清河,这多少让他觉得有点意外,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在场面上见过几回面、交换过名片而已,没想到他会主动找上门来了。“老弟,我现在
就在你楼下呢。”窗下果然缓缓驶过来梁清河那辆银色的“奔驰本田”,周阳是认识的,认车差不多是他平时练就的一项技能。那辆车很显眼,就停在了楼下的道边。看着那辆闪闪发亮的车
,他在电话里很客气地问:“梁总这么有闲心,怎么找到我家来了?”梁清河在电话那头开玩笑地说:“领导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我还有得混吗?再说我也是出外办事顺道路过,看一看
你在不在家,别多心,领导总不会不接见我吧,就说会儿话,还是屈尊下楼吧,我就不上去了。”自从一起吃过几次场面饭后,一见面梁清河就主动和自己套近乎,他也看得出来。原因再简
单不过了,不就是想通过自己巴结一下省长嘛,市府的一个接待处长还不值得他这么花心思。梁清河长着一张十分憨厚可信的脸,实际上却鬼精得要命,老江湖了。听他自己吹嘘说,他曾经
是全国第一批青年优秀企业家,与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就挂在他办公室的墙上,上面还吊着一只从美国买来的白金戒指,说是要奖励有功劳的手下——他做事的花样不少。
梁清河的父亲是一名
老红军,参加过长征,耳朵让弹片削掉了半拉,他不时拿这一点红色的政治资本来炫耀。除此以外,周阳对他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每次市府有什么大型的接待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好
像几个市长都认识他,总“小梁、小梁”地喊着。一开始,周阳还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琢磨出一点门道来。梁清河总尾随着省市领导的行踪,一逢到开会,索性自己包个房候着,只是为了凑
上去和某个领导说几句打招呼的话,他居然能为此宁可花一天的时间。虽然周阳看不惯他这种过于赤裸裸的讨好,但还是觉得能下这种功夫的人决非等闲之辈。迟疑了一下,周阳向保姆打了
一声招呼,便下楼了,他宁可躲清静去独自洗澡,也不太愿意赴这个人的约。
靠,猫扑烂后台
梁清河庞大的身躯从车里钻出来,伸手摘下那副不相称的金边墨镜,他身上穿着宽松的休闲装,黝黑的脸上带着和气的笑,额大口阔,一副逼人的富贵相,看起来倒不是十分俗气,毕竟他经常出国,见过不少世面。看见这种人就知道什么是财大气粗了,周阳心想,人和人就是不同,仅看相貌就八九不离十,并不是像陈胜、吴广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一生下来,身体形状就已确定,所以富贵也算是早已命定的事了,争也没有用。车里并没有别人。
一般来说,梁清河车里总坐着一个闷声不响的保镖,显示出他的排场,虽然商人和官员的排场有所不同,但前呼后拥的阵式还是越大越好。与梁清河见面时,那个表情出奇严肃的保镖就会用冷眼瞧着你,好像担心你对他的主子图谋不轨,就像电影里演的一样,而且慢条斯理地卷着烟吸,不知是不是做戏。据说那人是广平市武术馆的一个教练,学的是“虎鹤双行”,一次还在饭桌上表演过,拳脚虎虎生风,果然了得。偶尔梁清河身边还会带着一个美貌的女人,当然也不是一般的俗脂艳粉,手里还会拎着一台时髦的手提电脑,显出他有几分品味,不过女人的面孔倒是时常在换,对此他也毫不避讳。今天独自一个人,看起来他真是有几分用心的。
“来,到车上说。”梁清河亲热地拉着他手,感觉上已经把当做一个非同一般的朋友,商人的亲热方式都很直接,没有当官的那么客套。于是两个人上了车,关上车门后,梁清河一脸喜气地说:“这么清爽的天,一个人还闷在家里干吗?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立秋了,还不得抓一下秋膘啊。”周阳顺口开了句玩笑说:“行了吧,你倒挺会搞名目的。再说梁总还缺膘?别人还不得饿死。”梁清河爽朗地笑道:“真没别的意思,今天给你安排一个特别的地方,咱哥俩单独坐下来好好聊聊。
以前总是在场面上混,面熟心不熟的。总想抽个时间和你单独坐一坐,多交个朋友嘛。再说你们这些坐机关的人,一辈子不是和别人就是和自己较劲,缺乏点情趣,个个老气横秋的,是需要好好调剂调剂了。大哥我一向看人很准,就觉得你有头脑,是个人物,诚心诚意领你到我的一亩三分地里坐一坐。”周阳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犹豫,被人强拉着出门还是头一次,而且搞不清他的用意,但还是被梁清河身上的热情劲给打动了,拒绝这样殷勤的邀请也是不礼貌的,心想反正是周六,家琳得晚上九点才回来。
这个家伙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副弥勒佛式的笑脸,让人不好意思回绝他,怪不得那些领导都给他一点面子,于是便说:“梁总,机关的人怎么能和你这个大老板相比呢。”“别大老板大老板的,太见外了。老弟,自在是自己找的。早上我还看见萧省长在体委大院打网球呢,老头子可比你有冲劲,你还得学一学啊。”终于绕到这个主题来了,竟然连老丈人打网球的机会也不放过,这个家伙的嗅觉太灵敏了,社会交际也够广泛的,周阳自觉这方面的本事远远不如他,便对着那张笑眯眯的胖脸笑道:“梁总该不是想去当陪练的吧?”梁清河毫不在乎地说:“算你说对了,省长认识我的,那次去德国我们就在一架飞机上,还在一起吃过饭呢。可惜我这两下子还上不了场,早叫体委那帮家伙给盯上了,专门找职业女运动员陪他练,拍马屁可不只我一个,他们还要为省长举办一届全省的老年网球赛呢,啧啧,想得倒挺仔细。”
梁清河回头指指说:“喏,我托人在国外买了两副网球拍,加拿大产的,国际名牌,什么时候还要麻烦你送给省长,这拍子使起来轻,称手。”“你自己送不就得了,这种事纯粹是难为我,省长最反感这种事了。”自从跟家琳结婚以来,他还真从来没有给老丈人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只是有时陪家琳偶尔买过衣服食物什么的,反倒是受了不少贴补,小两口儿的生活一直过得挺紧的,有了孩子以后还雇了保姆,而且钱一直由细心的家琳管着。梁清河有些粗鲁地笑了笑说:“真看出老弟仔细来,一副拍子算得了什么,领导也得有个人情往来吧。”梁清河的笑让他很不舒服,周阳一向很敏感,猜想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在省长家没什么地位,不过是吃一口软饭的,内心有气,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这开不得玩笑,省长可不是一个能随便的人,别说是网球拍,就是一根鸡毛也要寻思寻思,身有不便嘛,有多少人瞪着眼睛盯着他呢,你知道他在办公室里挂的那副对联上面写的什么?”“对,对,我早知道省长写得一手好字,我还想让他为我新开办的出租公司题字呢。对联写的什么?”周阳感到这个人的口气很大,不知深浅有几分轻狂,便笑着说:“‘吃菜根淡中有味,守王法梦里不惊’。不是我夸口,我这个岳父从不做一点出格的事,省里谁不知道他的清廉,那可不是摆样子,他可是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名利二字从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