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只是远一点点。这里没有直达银川的火车，我们先要到广州坐火车，两天才能到西安，再转火车到银川。到了西安又是晚上，第二天才有火车到银川，还得住上一个晚旅店。到了银川又是晚上，又要再住一晚上的旅店。第二天早上坐汽车回去，中午才能到家。”

程颖颖吃了一惊：你是说你在深圳出发后第五天中午才能到家？”

“是啊，那些路费算起来都要两千多了，有那个钱我还不如寄回去给家里用呢。”

“这么远，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我微微的笑容在瞬间凝住了，程颖颖的话触到了我心里的一个永远的伤疤，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去讲。看到我难看的脸色，程颖颖说：“如果你不愿意讲，那就算了，当我没问过。”

“不，跟你讲一下也没什么。”我按住程颖颖的手，回忆起来。“我家在宁夏中卫，我爸爸是一个农村里的泥水匠。你知道什么叫泥水匠吗？就是帮别人盖房子的人。我妈妈在我记事起就得了类风湿的病，不能下地，只能干一些轻活。我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他们都很听话。前年八月，我爸爸帮别人盖房子，在房顶上摔下来了，结果把腿摔断了。那时候我正要上高三，还有一年，我就可以考大学了。”

程颖颖听了忍不住说：“你正要上高三了，你爸爸的腿又断了，怎么办？”

我苦笑着说：“还能怎么办，这学就不上了呗。”是的，不上学了，每每想起这都是一个伤疤，并且永远不能愈合。

“不上了，怎么说不上就不上了？”

“你以为我想？从小家里就穷，我爸爸一个人供着四个孩子上学，他也很难。后来他的腿又断了，治疗费要很多钱，那个时候家里是一分钱都没有，都是我跟弟弟一起去亲戚家借的。”

“那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我从没有见过你一个老乡。”

“我有一个堂姐，她考大学考到广州，后来就在深圳做事。我家出了事的时候，刚巧她坐飞机回来，我们那里的人都说我大伯值了，供女儿上大学后在深圳挣大钱。她来看我爸，我就求她，让我跟她来深圳。堂姐不答应，说只有我爸爸答应她才带我来。我跟我爸爸讲了以后，他劝我不要来。爸爸说，深圳只有像我堂姐那样有学问的人才能挣到钱。我软磨硬泡了两天，爸爸才答应的。然后我就跟我姐坐火车来了深圳。”

“你还有一个堂姐在这里，那她人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我刚进厂不久，我堂姐又跳槽去了武汉，只是有时打打电话，说起来，我也两年没见我姐了。”

“我刚进厂不久，我堂姐又跳槽去了武汉，只是有时打打电话，说起来，我也两年没见我姐了。”

“小丫头今天怎么这么多话问？”我笑着敲了一下程颖颖的头。

程颖颖马上抗议：“这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神秘了。”

“我怎么神秘了？”

“你还不神秘呀，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从来不提你的家人，也从没老乡来找你。你看哪有人跟你一样的？”

“你才石头里蹦出来的呢。”我故作生气。

“好了，我说错了，你别生气了。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觉得你运气好，不知道原来你也遇到这么多事。”

“出来打工的，哪个人都遇到过不少的事，哪会有一帆风顺的人呢。”

临近年关了，附近的南城永安百货早早的挂上红灯笼，还专门搞了一个“年货一条街”，一进去就觉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然而对着这些热闹和欢喜我却无动于衷，这跟我无关，跟任何一个无法回家的打工仔打工妹都无关。

厂里出了返乡订火车票的公告，员工交钱到组长处，然后由行政处向火车站集体购票。年关了，对于打工者来说最珍贵的莫过于一张回乡的火车票。然而在厂里，并不是你订票了就意味着你能拿到火车票，据往年订票和最后能拿到票的概率大约是40％。也就是说，还有60％的人是拿不到票的。去年高华丽就订票了，但是没拿到票，只好不回家了。也有人想家实在是狠了，又买不起黄牛票，就请假两天，带上干粮衣物和水，到火车站排队买票。在火车站广场餐风宿露的排上几天的队，只是为了一张回乡的车票，这是够辛苦的。但是没办法，想一想头发花白的父母，再想一想日渐长大的儿女，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

我故意忽略这越来越浓的年味，淡然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生怕只要稍稍一想，眼泪就要止不住往下流――加上今年，我已经三年没在家过年了。

一天回到房子里不久，便听到了敲门声：“叶子，开门！”

我一听是杨燕的声音，忙打开门，一看，程颖颖也来了。

“怎么啦，跑得那么急，后面有鬼追你们啊？”

程颖颖说：“不是啦，我们是来跟你讲，厂门口有人找你。”

“找我？我又不认识什么人，是谁找我？”

杨燕说：“是一个女的，穿的很时髦，她说是你老乡。”

程颖颖说：“前天你跟我说你有一个堂姐，我想可能是她吧。”

“不可能，我姐去了武汉，怎么会出现在深圳。”我不相信。

杨燕说：“啰嗦那么多干吗，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我随着两个丫头往厂门口走出去，路上，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两个丫头本来约好了出去逛逛街，买零食什么的。却不料刚从东侧门出来，就看到一个衣着时髦的高个子女人举着一个牌子：寻人，叶子，宁夏中卫人，女，20岁，是生产一部员工，烦各位知情的工友带信给她到厂门口见面，谢谢。

两个丫头看了看牌子，又看那个女人，觉得不像坏人，便跟她讲：“你要找叶子啊，我们认识她，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帮你去叫。”

我听了笑着骂：“什么不像坏人，坏人的脸上都写字了吗？”

说话便来的东侧门，借着昏黄的路灯，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拿着牌子的女人，是堂姐。

我便放慢了脚步，生怕这是一个幻觉，起得快了那个人便没了。

这时堂姐也看到了我，她有些迟疑，等我走近了，她才问：“你是叶子？”

“姐，是我啊，叶子，你不认识我了？”

堂姐把手中的牌子扔了，两只手抓住了我两条胳膊看着我的脸：“你真是叶子，两年多没见，你变了那么多。”

我哽住了：“姐，我没变，我还是那个叶子。”

堂姐的泪水也掉下来，但是她却拿袖子帮我擦着眼泪：“傻瓜，不许哭哦，你再哭我就不理你了。”

“我不哭，姐，我不哭，我只是太高兴了，你不要不理我。”

我说着不哭，但是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堂姐说：“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就走了，我早该来看你。”

我摇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你很好，要不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我家现在还不知道怎样。”

“别哭了哦，你要是这么哭下去我就马上走了。”堂姐边给我擦眼泪边跟我说。

“不哭了，我也不想哭，但是怎么办呢，我管不住眼泪啊，它就是要掉下来。”

堂姐不说话，把我搂进怀里，好一会儿，我才止住了泪水。

杨燕拉着程颖颖的手不说话，像看连续剧一样两人是看得津津有味。等看到我止住眼泪，才说：“你们预备在这里一直站下去啊，也不嫌冷。”

我回过神来，对堂姐说：“你看我都忘了，姐，这两个是我的工友，一个叫杨燕，一个叫程颖颖。”然后又对俩丫头说：“这个是我堂姐，叫叶兰。”

堂姐很客气的对她们说：“我比你们大，你们就当我是姐姐吧，谢谢你们帮我找到叶子。”

程颖颖说：“叶兰姐，你说啥客气话呢，叶子姐是我最好的朋友，找她是我应该做的。”

堂姐很客气的对她们说：“我比你们大，你们就当我是姐姐吧，谢谢你们帮我找到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