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沿着来时的路,盘垣下山。下山不比上山,车厢颠簸的厉害,摇晃也剧烈。蒋红红感到阵阵恶心,止不住干呕起来。旁人都以为这姑娘晕车了,有好心人还递来了余温尚存的开水,而李多强他们知道,这是蒋红红怀孕后的反应。
在年三十结拜的时候,张瓜饱含激情给大家讲明了他和蒋红红目前的关系,并说两人正为红怀孕的事情发愁呢。大家听后说,这是你们的事情,谁和谁好,别人无权干涉,只要你俩好就行。雷刚还自我解嘲道,没事,瓜你放心吧,我早想通了,树上的鸟儿谁打下来就是谁的。大家还说都找点关系,赶紧把孩子做掉,总不至于现在就生下来吧,一来二去,十几二十天过去,事情还在这儿搁着。
此刻,蒋红红在不停地呕吐,除了张瓜给她捶捶后背,别人谁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有时不时往过看几眼,干着急也没办法。
吴爱兰从座位上起来,说道:“张瓜你起来,我看看。说着与张瓜换了座位,坐在了红红身旁。吴爱兰还不知道蒋红红怀孕的事,只道是她晕车了。她一边轻轻拍着红红的后背,一边握住红红的手,说道:“晕车是吧,忍着点儿,一会儿下了山就好了,张瓜过去求司机大哥稍微开慢点儿。”后来渐渐发现,这红红也不太象晕车啊,这种干呕法自己很熟悉,莫非……。
班车终于下了山,驶上了平坦的国道。蒋红红安静了下来,舒服了许多。吴爱兰悄悄问蒋红红:“怎么样? 这会儿好受了吧。”
蒋红红脸色有点苍白,嘴唇紧咬,扭过头看向吴爱兰,一副惆怅的面容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没说话,点了点头,又转过去看向窗外。
吴爱兰继续问道:“红红你可别瞒姐啊,你真晕车了吗?”
蒋红红脸往里边侧过来,眼睛看向前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吴爱兰一看,不须多问,看来这姑奶奶不出自己所料,真是怀孕了。
“别哭别哭,车上人都看着呢。多长时间了?”
吴爱兰不想兜圈子,捉住红红的手轻声问道。
蒋红红的心情可想而知,一个十七岁的未婚少女,意外怀孕,在哪个时候都是一件麻烦事,惊恐、不安、忧虑、自责这些情绪终日相伴,时时刻刻在茫然不知所措中度过,蒋红红垂下头来,低声告诉吴爱兰,差不多有两到三个月了。
吴爱兰也放低声音悄悄给蒋红红说:“你要早说就好了,我们有几个姐妹,打过好几次胎呢,她们去的是有熟人的小诊所,退休专家开的,不要什么介绍信证明啥的,就是贵点,地方我知道,别害怕了,你哪天有时间,我陪你过去做掉,养个两三天就好了,再拖就来不及了。”
蒋红红一听,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紧紧抓住吴爱兰的手,扑闪着还带着泪花的大眼睛问道:“爱兰姐,真的吗? 真的可以吗,明天就去,明天就去?”
吴爱兰肯定的点了点头。
蒋红红的心情马上好了起来,没过多久,就听到了歌声从她嘴里飘了出来: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象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前,不知能否做几日停留,我们己经分别的太久太久……”
吴爱兰自半年前被招进西部商厦做售货员后,眼界开阔了,结交的人也多了,商场售货是一个窗口,每天要与来自社会各界三教九流的人面对,接触了广阔的社会,她的变化不止在外表,内心也与时共进,前不久,因为外形高挑美丽,她还被招进了商场新组建的模特队。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张瓜和蒋红红由吴爱兰带着,坐公交车来到了市区东部服装批发市场附近的一个小诊所,小诊所的条件有限,只能选择药物人流,过程虽然简单,检查化验观察放药,却也折腾了两三小时。吴爱兰一直陪在红红身旁,陪她说话,给她力量和勇气,蒋红红时而伤心落泪,时而又说说笑笑,弄得大夫也是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这些不知轻重的娃们啊,唉……。
张瓜象热锅上的蚂蚁,在手术室之外以及诊所门口来回转圈,烟抽掉了一盒半。
这种药物人流,是将专用打胎药植入患者子宫,等到一个相应的时间过程后,将胎儿完全打下流出。大夫交代说,得等到两天后胎儿才能下来,那时候会很疼,忍一下就没事了,回家记得按时吃药和注意休息,要是有出血量大和其它症状,赶紧送大医院,应该没事的,就是遭点罪,唉呀,你们这些娃可真是,以后再别整这事了。
真如大夫所说,第三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蒋红红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越来越疼,起初她是躺在床上低声呻吟,断断续续,后来翻身趴着号喊,一声紧过一声的凄厉,嘴里还不时的拖着哭腔骂着不是东西的自己和更不是东西的张瓜,发誓再也不要这样那样了,再到后来,疼痛已经让她发不出什么声音了。只见她头抵在床铺上,肚子悬着腰弓着,双膝跪着,屁股蹶向天花板,冷汗顺着脸颊和后颈向下流,保持这个姿式她也许好受些,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天黑,还是没有东西要出来的感觉。
这时候,由于担心出事,李多强他们几个前后来到张瓜家里,万一有个状况也好照应一下。大家围在床头,看着蒋红红的痛苦干着急,没办法,这忙他们实在帮不上,这痛苦他们也分担不了。
过了一阵子,红红终于发出了一声嘤咛:“爱兰姐,我要上厕所。”
张瓜和王伯翔赶紧轻轻地把她从床上搀了下来,架起来,扶向厕所,吴爱兰和李媛媛紧跟在后。
李媛媛听到红红打胎的消息后,专门请假来陪她,蒋红红是她领进这个圈子的,她俩是在一年多前逛街时认识的,因为俩人同时在同一家店里,买了件同样款式同样颜色裙子而相识,之后又在舞厅偶遇,人与人之间投缘没办法,一来二去,俩人就成了好姐妹,红红遭罪,媛媛岂能漠视。
厕所里,张瓜们不方便进去,由爱兰和媛媛把红红轻轻扶了进去,厕所里有灯,她俩左右把她搀在蹲坑上安顾好,借着灯光,观察着动静。
大概过了20多分钟,她俩同时看到一块半截小拇指大小的血块从蒋红红下面落下,媛媛问道:“红红,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没刚才那么疼了,姐,扶我回去吧,我想喝口水。”蒋红红有气无力的说道。
她俩扶着红红起来,出了厕所,吴爱兰把人交到王伯翔手里,使了个眼色说道:“媛媛姐,你俩先扶红红回去,我和瓜说几句话。”
李媛媛点头会意,慢慢扶着红红往回走。
吴爱兰一把拉过张瓜低声说道:“好象下来了。”
“下,下来了,真的,真的吗?”
张瓜明显有些紧张。
“好象是,走,咱俩去看看。”
吴爱兰说着拽张瓜进了厕所。
蹲坑内斜坡上,血块就在那儿附着着,黑红混浊。吴爱兰用手一指说:“喏,就是那个。”
张瓜探身往前仔细观看,随后用手轻轻拈起来,举在眼前端详了半天,猛一下扭头看向吴爱兰,俊目噙泪,惨然一笑咬牙说道:“我想把这个东西吃下去。”
吴爱兰唰一下劈手夺过张瓜手里的血块,杏眼圆睁,厉声骂道:“说啥呢? 这东西能吃吗! 真是个瓜! 看你们造的这个孽,快点儿,找个干净的地方赶紧埋了吧,免得红红看见了伤心难过,说着转身走了,张瓜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泪,跟了出去。
俩人在屋后山坡上找一块向阳的地方,张瓜徒手挖了一个深深的小坑,把那块不成形不规则的血肉用手绢慢慢包裹,轻轻捧了进去,一点点黄土盖上……, 张瓜面向夜空,仰头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鸦雀四飞,树枝乱颤。
进了屋子,张瓜看到红红靠在床头上,双手端着一杯红糖水,神情已很平静。张瓜一头冲了过去,坐在床边,双手捧住红红的小手,红红的手背冰凉,尽管她握的是一只热水杯,两张俊脸,四目相对,泪水齐下,张瓜说道:“红红,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该死!”
“瓜,别这样说,我已经不难受了,肚子也不疼了,你别哭啊,我们,我们的娃娃没有了,呜呜呜……。”说着自己先哭了起来。
“看到了吧,血淋淋的教训,活生生的教材,这就是榜样,大家都记住吧! 以后悠着点。”
李多强看不下去,指着蒋红红和张瓜说了一句,转身走了,大家陆续退出。
一个轻飘飘的小生命就这么溜走了……,有时候一个记忆片段,让人怀念一生,张瓜后来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