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明听罢马尤子的耳语,冲吴爱民微微一笑,招招手让他过来,甩出一支烟,吴爱民双手接住,有点诚惶诚恐。黄文明呵呵一笑说道:“吴爱民,你知道不? 你强哥过话来了,要我照顾你, 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这李家兄弟的面子得给啊,再怎么说, 李小虎是我最好的练手。”

“你有姐吗?”

黄文明顿了一下问道。

“有一个。”吴爱民不知道黄文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轻声回道。

黄文明看向马尤子和逼胎哈哈大笑道:“这就好办了,你有姐就好,她多大?”

“十八!”

吴爱民依旧一头雾水。

“爱民,哥把你认成舅子!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舅子,你们往后退,从今天开始吴爱民睡六铺,跟着我! ……。

这个所谓的认小舅子也就是个意思念想,是当年审查站的惯例,通常睡在头铺的人为了照顾自己的关系,找得一个说法而已,同时，这个舅子也是贴身伺候自己的人，说白了，在整个号子里，舅子是大哥最为亲近的人。

后来,吴爱民明白了,一铺是政府指定的班长,而二铺则是靠自己的实力在号子里混起来的,也就是实际掌控者,而一铺是名义上的管理,号子里的大小事情由一铺向政府报告和接受命令,大多数号子里,一铺和二铺井水不犯河水,能够融洽相处,一铺只要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待遇就行了,号子由一切事情由二铺做主,一铺有事也当当救火员、和事佬,避免出大事,比如自杀、打死人、逃跑之类的事,因为出了事,做为指定班长,他难逃其咎,要负很大的责任,这间号子一、二铺关系很好,相处还算稳当。

有些号子则是一、二铺关系恶劣,二铺不把一铺放在眼里,一铺处处拆二铺的台,双方明争暗斗,其间骇人听闻之事层出不穷,到头来基本上都是两败俱伤,少有赢家，斗争是大多数中国人的家常便饭,无处不在,哪怕是羁押在这里的罪人们,为了生存,也有勾心斗角……。

睡在三四铺的人是二铺的得力手下,无条件听命于二铺,说穿了也就是打手,这种角色一般来说身体要好,要能打,心要狠手要辣,一旦动手就要打掉新人的锐气和杀气。五铺掌管着全号的生活物资,也就是外面探视的亲友送进来的生活用品和食品,还有至关重要的香烟,都交由五铺统一管理,按照一、二铺的意旨来分配。一般来说,这些东西基本只有上七铺以上的人能享受到,七铺以下享受到的只有绵延的折磨,五铺在那个时候称之为“粮草官”。

睡在六铺和七铺的人称之为“舅子”,这两个舅子其实就是伺候一二铺的水娃,铺床、沏茶、倒洗脸水、递牙刷毛巾,等等一切,这个舅子一般都是由年纪小,长相麻利、有眼色、有人打过招呼的才有可能充任,属于大哥的自己人，很亲近。舅子这个角色很重要,上面是混得清楚的大哥,下面是一水的“讨吃吊吊灰。”舅子一天到晚和大哥在一起,懂得大哥的心思,知道大哥的手段,耳濡目染,他们很容易就学会了管理和打压,有些舅子正是籍于此种经历,在后来的羁押和服刑其间,也跻身于大哥行列。

吴爱民在审查站呆了一个多月,生活过得倒也轻松,有黄文明罩着,没受什么罪,在这里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际遇才刚刚开始,原来社会是这么复杂,原来人性可以那么无耻……。

就在他当上舅子没几天的时候,晚饭过后,号子里送来一个20出头的小伙,看这伙计接近180的身高,膀阔腰圆,虽然已是隆冬季节，他却依旧一身单衣,立在地上如一尊铁塔,他手里什么也没有,双眼乌青肿成两道缝,挡不住的眼神寒光向众人砸来,众人在等待头铺们的声音,黄哥和张哥表态。

看没人招呼自己，这伙计不再客气,抬腿上了铺，甩下上衣,仰面八叉的躺下,上衣往身上一盖,竟呼呼睡去了,不用多说,这绝对是个硬茬。

马尤子看向黄文明,黄文明抽着烟,没有说话,众人当然知道,黄哥此时肯定在琢磨办法,怎么才能够一举打掉这个硬茬的威风。

好汉难敌四手,恶虎害怕群狼,先试一下他的刀痕再说。

黄文明猛地掷下烟头,一跃而起,扑在那人身上,勒住他脖子,用他上衣裹住他的头,这就相当于那人什么也看不见,马尤子等人一看,立即明白了黄哥的意思,这是要惹他炸号啊,只要他一旦炸号,事情就好办多了,所谓炸号,就是不服管理。不服管理,古往今来,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容忍,除非上梁山,既便上了梁山,那杏黄旗不是想砍就砍的! 总之,四个字,要守规矩,百姓不守,粉身碎骨,皇帝不守,祸国殃民,贻害久远……。

不加思索,马尤子如一头豹子跃上铺上,平躺侧身死死箍住那人的双腿,五铺粮草官杨成斌跳上铺上来,骑在他身上,抡起蒜钵般大小的锤头砸下去,有人听到了骨头的声响,不知鼻梁裂了还是牙齿断了,抑或是杨成斌的手骨关节在响。自粮草官以下,包括舅子吴爱民和马宝成,争先恐后,扬拳出腿,十几个人一千多斤肉压在了这位新同学身上,其重力可想而知,新同学既便是项羽今生,叶问再世,又如何翻身!

说起五铺粮草官杨成斌,此人今年十九岁,是此间号子真正的打手,而马尤子和逼胎只是担了个名声,以技巧取胜。杨成斌则不然, 杨成斌除了动作灵活敏捷之外,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体状况罕有人及。杨成斌的父母于1980年春天在闹市区支起了一个卤肉摊,生意一天好似一天,每天把卖剩的边角料带回给孩子们吃, 这一吃就是八九年光景,一路吃下来,吃得杨成斌一米七八,吃得杨成斌胳膊如车轴,大腿似石辗。

在如此重压在身和杨成斌暴风聚雨的打击下,此人楞是没动一下,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抱着侧身抱着双腿的马尤子感到了他胸部强烈的起伏。

黄文明又咳嗽了一声,冲大家一摆手,众人迅速各回各位,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稍倾,黄文明冲马尤子和逼胎一个眼色,马尤子过去揭掉那小伙的脸上前衣服,要说杨成斌会打啊,那么多锤下去,脸上却不见血,只是看脸比刚进来时大了,眼睛缝更细了,眉骨和鼻梁,还有颧骨似乎也比先前高了些。

这一通乱锤通常很有效果,再狠的人也要让你知道和感受到,这是整个号子的人对你不满,新人入号,不吭不哈你当爷们是空气吗! 这一通群殴下来,新人意志基本上也就跨了,什么杀气、锐气、傲气、戾气统统给你打掉。

不服? 不服你敢和全号子叫板为敌吗! 摆在你眼前的选择有三,其一、起来和全号子里的人对打,不是你趴下就是他们全体倒下,敢选择吗? 胜算几何? 况且,没有会陪你血战到底,会有人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报告政府,说你不服管理,炸号闹事,对于不服管理的人,政府举双手欢迎,来,这边请,这边风景独好,钢镣铁笼小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