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无论你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如果你想要在炎炎夏日的夜晚乘凉,除了有条件的自家院子之外,在本市的好去处当真没有几个。整个市区,自西向东、由北向南,首选不外乎是长长的滨河路,当年的滨河路还没有今天这么长,也末敢号称“四十里风情线”,当年的滨河路东起位于大教梁附近的平沙落雁,西至地点不详,大概就在安宁黄河大桥一带。滨河路上婆娑的树影曾是本市老少几代人情感的回忆,他们的爱情、恋情、迷情、隐情甚至是奸情都在这条倚河而傍的小路上或悲或喜有过些许演绎,这条小路是这座城市中的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在这条路上发生过,个中滋味模模糊糊地在日记本里或心尖尖上。
其次能去的地方就是中心广场了,那时候的中心广场,没有肥肥的摇钱鸽子、也没有胖胖的绿色保安,只有几处照相摊点零星散落,招呼着来来往往的人们摄影留念,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人们几乎人人有一张广场留影,那感觉犹如去过北京一定要在天安门广场留影一样,必须地。同理,没有在广场前和铁桥边上的留影,你在这座城市的回忆是有缺憾。
当年本市的中心广场,曾一度被唤作东方红广场,这个地方曾经是人们心中一个崇高的地方。当你从窄窄地庆阳路漫步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最为宽阔的马路和两幢相对屹立、耸入云霄的高楼, 你看那楼,仿佛与生俱来就不可一世! 高傲霸气、威武雄壮地俯瞰着芸芸众生;广场上几座假山生机勃勃,喷泉流水别有景致,马路北侧是一处又长又高、暗红色主席的主席台,它历经沧桑数年至今容颜不改,依然如同一个涂脂抹粉的老女人一样姿态恶俗的卧在那里……,…… 。
说话间一群人来到了滨河路,滨河路人潮依旧,不远处的桥头依然挤满了热情好奇的群众在等待《彭大将军》的开拍,等得那个焦急难耐,却还是不忍离去,生活太枯燥乏味了……。
他们一路往东,到了兰州港附近,拎了些啤酒坐在离河岸很近的一片平地上,地上草虽不多,感觉却很舒服,河风一吹,周身通泰,众人以王丹照、李多强、廖波三人为中心分开席地而坐。这时候天还没有黑,来来往往乘凉的人特别多,下到河岸边游玩的人很多,还有不少亲密的恋人或拉着手漫步,或相互依偎着坐在岸边的大石头上,当然了,那年月公开接吻的还不多见;孩子们在水边嬉戏打着水梭子,老人们不时弯腰捡起一块石子,一边仔细端详一边摩娑着;河中间一艘游轮驶过,溅起几层波浪涟漪,淹没了岸边的条石,打湿了小孩们的裤脚,惊动了相拥的情即,随即又在一阵汽笛声和人们的尖叫中退去。
夕阳已坠,晚霞末褪,远山如黛,长河滚滚,望着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的人,还有身边的这些兄弟姐妹,廖波心中波澜起伏,想自己年纪轻轻就远离故乡亲人,在异地他乡整天和人们眼中的“人渣、流氓”般少年犯们厮守在一起,受尽了折磨,吃尽了苦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们,又如何能体会到那种度日如年的日子有多难熬,又如何能感触到自由的珍贵?青春如同脚下这滔滔东去的黄河之水永不复转,青春是多么美好,自由是何其珍贵,而自己却因命运的无情安排在高墙内改造,虽然是无怨无悔,但想想自己将后的道路危机四伏,廖波禁不住有些黯然神伤,长叹了一口气,一首流传甚广的伤感老歌脱口而出,李多强见状赶紧吉它伴奏起来,廖波手一摇表示不用,他要清唱。只见廖波双手环膝,远望苍山绿水,缓缓地唱道:
晨风啊晨风 寒冷的晨风
你轻轻地吹呀 慢慢地吹
车轮啊车轮 滚滚的车轮
你轻轻地转呀 慢慢地转
跟亲人的话儿没有说够
可怜的双亲泪流满面
念念不舍紧紧拉着手 声声地嘱托珍重
清杀的面容催我上路 从此沦为阶下囚
朋友啊朋友 想念的伙伴
想起你们我眼泪肚里面流
回忆过去 我们常在一起
多少令人向往的情景还在心间
姑娘啊姑娘 美丽的姑娘
仿佛你又回到了我身边
残酷的现实 当头一棒
打散了一对好鸳鸯 海誓山盟已遗忘
铁门啊铁门 冰冷的铁门
你锁住了多少豆蔻的脚步
光阴啊光阴 苦难的光阴
你磨尽了多少儿女的情和意
大地啊大地 无情的大地
你为何不怜本 眼望着一代更比一代惨
敢问苍天命运何时转 迷途知返心儿明……
这首歌唱出来低沉缓慢、旋律曲回幽婉、歌词忧伤无奈,听上去悲凉动人,心在轻颠,共鸣阵阵,这首歌唱出了一个犯人心底的话,从依依不舍的上路送别,再到高墙铁窗里对亲人朋友们的无尽思念,最后唱出了对自由的渴望和明天新生活向往之情,唱出了一个犯人身陷囹圄艰难困苦的心路历程,这首歌感染了在场所有人,后来他们当中至少有一半的进了监狱和看守所,对这首歌的感触更是念念不忘,经常挂在嘴边,多年以后有人曾轻叹过一声:沉痛的回忆,无限的悲哀。
王丹照听到了歌中的忧伤,内心中的青春记忆也有所触动,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目光炯炯地对着廖波说道:“廖波兄弟,哥是过来人,懂你的心思,闲话不多说,你记住,这两年的牢狱生活是你一生的财富,想必你自己早对人生有了体会,你的事我听说了,替强娃顶缸坐牢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别说那是你妈,你应该扛,你妈难道不是强娃的妈吗? 你们之间不是亲兄弟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太难得,说实话,哥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象你们这样情义当头还真少见,就冲这个哥敬你一个。”李多强触景生情,想起前程往事,桩桩幕幕,铁汉柔情,眼圈不禁起红了起来,也举起了啤酒瓶子,举在廖波眼前等待他举瓶相碰。廖波鹰目微凛了一下,略一思忖,视而不见李多强举在空中的酒瓶,望着王老板嘴角一扬咬着牙惨然一笑,随既说道:“王哥,这瓶酒暂且不碰,话兄弟先说清楚,我廖波现在虽然还是一个少年劳改犯,人民的敌人,但是情仇恩怨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一瓶酒我先喝掉,算是表示我认识王哥的诚意,然后你再听我说。”说罢站起身来,一把取过李多强手里的啤酒,不由分说,仰脖昂头、目望天空一口气灌了下去,垂手放下瓶子一抹嘴,脸色凝重冲王丹照双手抱拳缓缓地跪了下去,一字一顿的说道:“王哥,我廖波是一个知恩必报的的人,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不可能会在我妈去世之前见上她一面的,你是我的恩人,是我们全家的恩人,今天,廖波别无所愿,只想给王哥磕一个头,以报王哥真心帮助我一家人能够最后一次相聚团圆的大恩大德。” 廖梅一看廖波的言状也赶忙起身跪了下去。
廖波廖梅双双跪在了王丹照面前,坐在王丹照右边的李多强膝盖不由地膝盖一打颤,双手抱拳也跪了下来。
坐在王丹照身旁的李多强见廖波姐弟跪了下来,不由地膝盖一弯也随他们跪在了王丹照的跟前。三人这猝不及防的这一跪,让本来神闲气定的王大哥有些局促不定,王丹照赶紧站起身来,忙不迭地说道:“瘳波兄弟,别这样、别这样,你这是折老哥的寿呢,区区小事,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赶快起来,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抓住廖波的胳膊,用力要拉他起来,廖波甩开王老板的胳膊,双手伏地,在草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又冲王丹照一抱拳认真地说道: “王哥,今后我就是你的兄弟了,青天黄河作证,今后我的命就是王哥的命,有事您尽管吩咐!王哥,来日方长,看兄弟将来的表现吧!” 廖梅、李多强两人随即也跟着站了起来,木然地站在旁边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