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廖家爸开始写信的时候,李多强站起身推开里屋的门轻轻走了进去,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廖妈妈正在昏迷中,枯槁塌陷的手背上插着针头,手背上除了发黄的皮肤仿佛只能看到骛悬悬乍起的筋,旁边铁架子上挂着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维持廖妈妈生命的液体正在滴答、滴答缓慢地往下滴。李多强知道,廖妈妈白帽子下面的头发几乎是没有的,长时间的化疗她的头发来不及生长;她的皮肤是那么的焦黄,没有血色,泛白的嘴唇已经干裂,整个人比一个多星期前见得时候又瘦了许多。被单下面的身体可以想象那是多么的瘦小干枯和羸弱无助,这一年多来的肝癌折磨,又把一个和蔼慈善的妈妈弄成了这个样子,李多强慢慢地把手放在了廖妈妈手背上,鼻子一酸眼泪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滴在床单上,床单湿了四散开来,滴在妈妈的手背上,妈妈却没有反应;他轻轻摩挲着妈妈的手,一幕幕难以忘怀的往事又浮现脑海眼前:记得刚上小学那年暑假里一个炎热的下午,他们几个去黄河边玩,在白马浪附近的河心岛上玩的昏天黑地,六七个泥猴完全忘乎所的摔跤打斗,不做岛中老大誓不罢休,谁知河水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涨起,把他们困在了越来越小、即将被河水淹没的小岛上,几个人还在那儿端着膝盖摇摇晃晃的“碰斗鸡”决胜负!忽然有一个小伙伴发现,他们来时的路已被河水淹没,而且,河水离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高。当河水慢慢减缓,天色逐渐暗去的时候,几个人困在左右不过左右10米的河心岛上,已经有人哭了起来,素来胆大的廖波和李多强此时也没了主意,只是不断的呵斥那几个同学不要哭,一定会有办法的!正当河水即将淹没几个人的膝盖时候,他们无助的蜷缩在一起哆嗦发抖的那一刻,几束手电筒的强光射了过来,水上派出所的一艘快艇正在周围搜寻进行时,他们大喊大哭,快艇听到后迅速过来把他们安全带回所里。派出所是两位焦急等待的妈妈,尤其是廖妈妈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反复不断的说我的两个儿子你们可回来了,没有你们妈可怎么活啊?
原来正当吃饭的时候廖波他们还没有回去,廖妈妈感觉她的眼皮一直再跳,心神不宁的,她知道到孩子们下午去河边玩了,怎么回事还不回来?于是顾不上吃非要拉着李妈妈去水上派出所报案,哭求民警同志们去找找她们的儿子,果不其然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他们,如果没有廖妈妈的坚持,几个少年的生命安全真是不堪设想;还记得有一次自己五岁时,跟着大孩子们逞强,从十几米的城墙上跳下来,落地时胳膊脱臼,下巴迸裂鲜血流了满身,是廖妈妈背起自己一路狂奔到医院的情景;更记得妈妈刚刚去世后的几个月里,是廖妈妈强忍泪水把自己紧紧搂在怀里说:“强娃,别难过别害怕,你还有我这个亲亲的妈妈,别让我看见你难过的样子而心碎,廖波的家就是你的家。”想到这里,李多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在他如今整整40岁的人生中,记忆里一共流过九次泪,这是第二次,抑或是宿命吧,九次泪水八次有生离死别有关,…….
正当这个时候,廖梅轻轻推开门端着一杯春尖茶走了进来,李多强一向只喝春尖,他在廖家有专用的白瓷杯子,他双手接过放在床头柜上,随后廖梅坐在床边探手用毛巾给他擦了擦眼睛,李多强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梅子,妈多会能醒来?”
“说不上”廖梅轻轻说了三个字,流光闪闪的大眼睛就一直停驻在妈妈脸上。李多强端起茶轻轻吹吹嘬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廖梅,心中赞叹,这一对龙凤胎姐弟当真生得与众不同,弟弟高大威猛、鼻直口方、唇红齿白,姐姐亭亭玉立、举止优雅、温柔可人,只可惜和自己一样投胎在了寻常百姓家,令人唏嘘。
廖妈妈终于醒了过来,她看到强娃子就在坐在眼前,嘴唇缓缓抖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看来状况比想象的要糟糕。她慢慢用另一只手捏住强娃的手,眼睛看向墙上挂着的廖梅、廖波还有李多强三个人在铁桥头上以及五泉山狮子旁的合影镜框,照片中,他们三人笑的是那么灿烂开心,他们带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衣蓝裤子,梅子的胳膊上还佩有红色的两道杠,强娃和梅子的眼泪不由的流了下来,廖妈妈看一会儿镜框,再看看廖梅,又看看强娃,然后又一次把混沌的目光投向了镜框,她松开强娃的手,又拉过廖梅的手,用吊着液体的手再一次抓住强娃的手拉过来三人的手合到了一起,此刻,强娃感觉廖妈妈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力量,她将梅子和强娃的手紧紧接在一起,静静的看着强娃的眼睛…….
李多强心怀烦杂回到家里,刚一进门,看到他姐李媛媛和张瓜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在小桌上喝上了啤酒,他阴沉着脸低头扫了一眼没说话,径直走入后院小石桌边上的躺椅上躺了下来,点上一支烟,眉头紧锁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几口,想起刚才廖妈把自己的手和梅子的手重叠着捏在一起的情景,那眼神分明就是要让自己以后的日子里照顾好梅子,不知道梅子是咋想的?直到自己点头,老人才松开手露出了点笑容。
张瓜灰溜溜的跟了进来,规规矩矩坐在小马轧上看着李多强抽完烟才问道:“强哥,廖妈怎么样?”李多强听到声音睁开眼剜了他一眼说:“酒喝完了?去,给我拿一瓶。”张瓜颠不颠跑去跑来拿来啤酒,刚打开递到手里,听李多强大叫一声道:“别磨蹭了,快他妈说钱广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张瓜颠三倒四的说了半天,李多强终于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就在沙斌出事的第二天,钱广中午睡醒之后没事干,想着要不乘今天没有出摊子过去把铁皮柜子拾掇一下,有好几处螺丝松了,柜边的铁皮起皮经常刮手刮衣服。他带着工具来到市场,刚到柜台前就听到斜对面的尕嫂子招呼他:“兄弟,今天怎么才来?不出摊子吗? 姐一直在等你们呢。”
“是吗?姐你等我们干吗?”钱广笑眯眯的问答。
“不干嘛,就是随便想想吧,不行啊?”尕嫂子面目含春,斜睨杏眼飞过来一个笑脸说……。
就这样,捱到晚饭时分,尕嫂子带钱广去她家里包饺子吃,之后又去跳舞。
这几天来,俩人在摊子上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白天在一起,收摊后还是在一起,整个就是一个如胶似漆粘得让人发腻,张瓜曾劝过要他悠着些,他却说: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让张瓜无言以对。 这不,昨晚就出事了,黄美丽尕嫂子的火车司机老公康胜利突然提前一天回家把她们堵在了家里……。
今天一早没见钱广,张瓜正在纳闷,康胜利打发了一个兄弟过来说,要李多强回来后去他家和他谈一谈,李多强多会回来他就等到多会,还说钱广他们会好好伺候的,一日三餐少不了,一日三顿的饱打自然也是少不了。张瓜听罢预感到要出大事再也无心摆摊,连忙收拾回家,十点多就这里等着,谢天谢地谢谢邓尕爷! 咱天王老子李多强哥哥终于回来了。
李多强总算弄清楚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只见他站起来指着张瓜大声说:“张瓜,康胜利是个魔鬼刀斧手,你知道不?严打以前就是威震车辆段和机务段的大哥,事不宜迟,你赶紧叫上王伯翔,抓紧时间分头去通知尕永生、尕云、夯永红、岳力文、马尤尤、耿彪,还有李元霸、大小王军、陆广明他们,王涛和王波弟兄两个也喊上,把能带的家伙都带上,到郑州路南口集合,能有多快就多快!钱广在康胜利那儿多呆一分钟就会有一万分的危险,不管怎样,我日他妈的把人先捞出来再说,快去!”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各路人马足有四五十号在郑州路南口聚集成一片,大家相互一看,城区的叶子手、脏腑客和八仙们基本上有一半都到了,大声嚷嚷着这前两天沙斌刚刚让河北的娃们戳死,事情还没有消停,李多强的铁练兄弟钱广又让铁贼康胜利给绑了,是不是欺负我城区的小伙们太怂了! 个个神情激昂,蹦子跳的八丈高,说今天不出口恶气就不活着回来。李多强一边疾步快走一边招呼大家说:“弟兄们抓紧分头出发,能有多快就多快,到铁三校什字集合!”
铁三校什字其实就是位于火车站后面往东南方向走两站路左右的一个丁字路口,路口周边是铁路职工的住宅小区,有楼房有平房,拐弯处丁字路口还有一个三角花园,铁三小因其附近有一座铁路所属第三小学而得名,也叫做铁三小三角花园,市区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所在。李多强和王伯翔、张瓜还有王波、王涛六七个人首先赶到,李多强留张瓜等其他人到来,自己和王伯翔、王涛兄弟以及刚刚赶到的耿彪、李元霸几人迅速向对面小巷中康胜利家疾步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