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电车甩着大辫子滑过枝枝桠桠的树杈进站停稳,随着一窝蜂似的人们他挤上了车,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拥挤的车厢里依然如故,吵吵嚷嚷的人们上上下下、来去匆匆,司售人员手脚并用、各负其责。张瓜握紧扶手站在前后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人群中有一个长脸的瘦高个小伙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那小伙上身穿一件藏蓝色毛涤军便服,扣子敞着,里面是一件暗红色绸子的小棉袄,下身是一条公丨安丨蓝大裆裤,一顶前后捏出边子的军帽扣在头上,典型的社会青年打扮,估计不是一个正常上下班的人。不出所料,他蹭到刚上来不久的一个中年妇女跟前,左手掩护,右手弹开了那妇女胸前对襟的花式盘扣,手探了进去,看样子是熟知这类衣服的构造。然而,中年妇女却察觉了小伙的动作,瞪了他一眼,将身扭到另一边去了,小伙好只作罢。几分钟后,他又将手伸进一个小老头的上衣口袋里,除了掏出几张叠着的信纸外,什么都没有,他把纸又塞进了小老头的裤子口装里,回头还冲张瓜扬了一下眉毛,原来他早就看见了有个背书包的尕娃在盯着他看。又过了一会儿,从铁路局上来两个象是要赶火车的外地人,这小伙又蹭过去,拉开了其中一人的背包,手伸里面捣鼓了半天,掏出一盒烟,他把烟装入自己的裤兜,无可奈何向张瓜挤了一下眼睛走了过来。这时候,张瓜己经是在座位上坐着了,他双拉着扶手弯着腰吓唬张瓜:“尕地个,你老看啥着呢!再看,把你踏死哩”张瓜眼望窗外,不敢和他说话,车到了和政路,那小伙在张瓜头上轻拍了一巴掌就下车去了。
很快,电车到了终点站,张瓜下车,迅速跑到对面又从中门跳上了另一辆即将出发的电车,当车行驶到和政路车站时,长脸瘦小伙居然也上来了,他第一眼就看见了张瓜,直走过来笑嘻嘻的说:“你这个尕娃放学不回家,乱跑啥着呢,赶紧回去。”张瓜自然还是不敢和他说话。这时候车上的人还不是很多,瘦小伙坐在了张瓜对面,掏出烟来自己先点上一支,再问张瓜要不要,张瓜摇头。
车过了盘旋路,乘客逐渐多了起来,长脸瘦小伙起身忙乎了一会儿,张瓜看见他得手好几次后显得很高兴,非要拽着张瓜陪他去西关夜市上吃东西。
看来也是少年心性,他眉飞色舞的给张瓜讲了许多发生在公交车上有趣的事,还问张瓜怎么不回家去,张瓜说家里没人没意思。长脸小伙一本正经对张瓜说,没事闲逛一下也好,但是千万别伸手,一旦伸手,终生是贼! 他来来回回说了好几遍。张瓜说,瘦子哥!你放心,我记下了……。几年以后,当两人在西果园看守所里不期而遇的时候,那一幕唏惶酸楚,真叫一个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叮咛声。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张瓜每天放学后都要在市内几条主要的公交车上往返折腾到很晚,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们在公交车上各种表现,有吃饱了没事干胡乱转的;有一门心思专门来耍流氓的;有怕月票使用率不够来过车瘾的;还有相当数量的便衣丨警丨察和粘胡子;但更多的是数也数不清的各种扒手。他见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有时候也有跃跃欲试的冲动,但终究还是不敢。他日复一日流连往返于公交车上,每一条公交线路、大多数公丨安丨便衣、各路老少扒手他都熟悉熟知,他似乎己经融入了这个圈子,终于在半年后的某一天忍不住他把手伸进了一位阿姨口袋,虽然初次得手只有区区十几块钱,但他毕竟还是不可避免地上了这条不归路,而且一走好多年。
这是他一直守在心底的秘密,从来不向任何人提起过,包括视为亲哥一样来祟拜的李多强,也未曾吐露过半个字。
多少次他懊悔万分,发誓不再踏上公交车一步,甚至用烟头来烫自己,可是到最后还是管不住自己,欲罢不能。他恨自己懦弱没有毅力,他怕自己孤独不经寂寞,这个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各位乘客,终点站兰州车站到了,请大家不要拥挤按顺序下车,感谢您的乘坐,下次再见!”随着圆脸短发售票员姐姐的话音一起一落,张瓜从那些还不曾走远的记忆中走了出来。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一晃三年了,自己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今后的路要多想想、多看看再走,要学着象强哥一样,把握住自己和周围,毕竟生活是美好的,美好的生活让人无限眷恋和向往。雨后自然清新的空气使张瓜有点豁然开朗起来,他没有再上车,沿着道牙子信步往北走到了和政路什字,和政路什字周围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
先不说东方红电影院门前人行道长长的铁护栏上坐满了眼睛乱转的男人们,也不说穿着暴露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女人们,单说说道牙子上玩“甩牌”把戏的那个场面就相当有趣:你看,穿着白衬衣的小伙梳个小分头,蹲在地上,地上铺着一张《法制日报》,报纸正中间扣着一张扑克牌,分头小伙两条小胳膊上下翻飞,左右手各拿一张扑克,标准的京兰腔抑扬顿挫:“瞧好了,看好了,两只小猫一只老鼠,押老鼠不押小猫…,” 他反复说着,把左右手各拿着的一张红K给围观的人展示了个明明白白,又拿起报纸上的那张红心A也让大家看个清清楚楚,然后将红心A叠在右手红K的后面说道:“押老鼠赢钱、押小猫不赢钱,十元起押、多押不限!”话音一落,“唰 唰 唰”三下把三张扑克并排扣着甩在了报纸上。这时候,围观的人当中有人掏出伍元钱押在中间那张牌上,并大喊“我押这张!”“伍元不押!”甩牌的小伙说着将那伍元钱拿起扔到一边去。趁着那人回头捡钱的空儿,把地上的纸牌迅速置换掉,先前那人捡回钱回过头来,掏出一张十元的钱又押在前面已经被置换掉的那张“老鼠”上。这时候旁边另一个人飞快的拿出两张十元的钱死死押在换走的那张牌上,甩牌的小伙一看脸色大变,问了二位大哥一声:“定了吗?还换不换了,赌品人品不能反悔!”
“定了!不反悔,反悔是王八蛋!”
“定了,定了,快开牌!”
翻起牌给第一位看他押的那张牌其实不是老鼠,收走了他的十元钱,这人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伸长脖子又仔细看了两眼确认不是老鼠,挠挠后脑勺,一副很迷惑不解的样子。
甩牌小伙没让众人看另一张押着两张十元钱的那张牌,虎着脸收起了三张牌,赔给第二位二十元钱,继续开始下一轮玩耍。如此这般,反复几次,金额不断的升级、钱不断地往外扔、扑克不断的互换,总是有“半路里杀出的程咬金银铜铁们”在赢钱。
张瓜知道这是他们几个在演戏,他们一伙不下八九个人,各有分工,目的就是盎惑不明真相、贪小便宜的外地人和过路人掏出钱来参与其中,钱一旦出手,百分之百属于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他虽然熟知却也看得津津有味,还不时和旁边的大叔大伯们稍微探讨一下猫和老鼠飘忽不定的行踪。
不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弄掉了一个四十来岁大叔的三百多元,当大叔还一头雾水想不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忽听场外大喊一声:“公家来了!”顷刻间,包括大叔在内所有的人跑的干干净净,还当属大叔跑的最快了。哈哈,那有什么公家,那是他们一伙的人看赢钱了,不贪心见好就收,抓住人们心理一声吆喝吓跑围观者和真正的参与者,他们分头散去再聚起来,或去热热闹闹分赃,或换个地方继续再来。
看着大叔撅着屁股一溜烟儿跑的无影无踪,张瓜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几个演双簧的金银铜铁们也笑着散开,演出到此结束。
他正笑得开心呢,“嗵!”后心窝上一记老拳,打得他往前几步,还没来及回头看,一双手又从后面伸出,紧紧地捂住了他的眼睛,同时一个不男不女、怪里怪气的声音传来:“张瓜,你猜我是谁!”
张瓜下意识的立马用手去掰后边那人的手,他感觉那是双小手,很绵软、很光滑,还有一股淡淡地奶香冲入鼻腔。没费什么事他掰开了紧紧扣住自己眼睛的那双小手,转过身来仔细一看,原来是蒋红红这个冤家在装神弄鬼。张瓜往后退了一步,一边揉了揉被她扣得有些金星乱冒的眼睛,一边问道:“红红,你这个鬼东西,怎么在这儿?你吓死我了。”
“吓什么吓!一个人鬼鬼祟祟在这儿干什么?快说,我注意你好久了。”蒋红红伸出食指,歪着脑袋、瞪着眼睛一副天真顽皮的样子。
“我,我在等人啊,等我的心上人。”
“等你的心上人,在哪儿,我咋没看到?”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哈哈,这不是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