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轿车驶入别墅院中时,小虎轻轻地摁了一下轿车喇叭,随着喇叭声,出现在门口的是聂夫人和保姆林嫂。见聂先生回来了,聂夫人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也放了下来。她和林嫂急忙上前,她问才跨出车门的聂先生:“扔了吗?”
“扔了。”双眼红红的聂先生答道。
“这次能成,一定能成!”聂夫人听了聂先生的话后说道。
“但愿如此。”聂先生回道。
每年,每次聂先生到海边去扔里边装的泥叫虎的漂流瓶时,聂夫人在家就是这样提心吊胆地等待,看丈夫回来了,她才放下了心。她总是问聂先生一句话,也总是宽慰着丈夫:“这次能成,一定能成。”聂先生也总是那句:“但愿如此。”
聂先生是多么地盼望着他亲手捏制的泥叫虎能在自己亲手制作的漂流瓶中,平平安安地随着太平洋的海流,漂向远方,漂向大陆,漂向山东,回到高密密,哪怕漂到别的国家,别的地方,被好心人捡到,回个信也成,也可慰藉一下多年来思乡的心。每年的阴历八月十五,他都向大海,茫茫湛蓝的海水中,投下一个漂流瓶。因为这天是中秋节,这天是黄皮肤的中国人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合家团圆的节日,是炎黄子孙合家团聚的日子……。
每年的阴历八月十五,自从聂夫人来到聂先生身边,从聂先生出门时,她都在家默默地祈祷:但愿这次能够漂回大陆,圆了先生回家的梦……
默默无语的聂先生在前,聂夫人随后,通过林嫂打开的房门,走向了二楼,进到了卧室。卧室内,也是中式家具,立柜、条几、八仙桌。更特别的是,二楼偌大房间的一角竟然盘了一个小小的土炕,一个能睡下一个人的土火炕,是典型的山东一带的土炕,并留有炕洞,冬天生火取暖。这铺小小的火炕,还是聂先生来到这里后,征得聂夫人的同意而找泥瓦匠给盘的,聂先生亲临指导才完工。台湾的泥瓦匠从来沒有干过盘土炕的活,也不知道怎么盘。聂先生又是讲又是画,这才完成了小洋楼卧室里床与炕同于一室的杰作。聂先生在烧热的土炕上,烙烙那酸疼而疲劳的腰背,他说,“舒服极了,找到了回到老家故土的感觉。”聂先生进来后,聂夫人帮他换下了被海水浸湿的鞋袜和裤子,他便倚在了土炕的被垛上,眼睛凝望着前不久挂上的一副条幅,这是他请人用正楷录下的余光中的《乡愁》。每天,他只要在家,清晨出门前,晚上睡觉时,他都要看上一眼,默念一遍,或是那默默地读出声来,每次都是泪湿双眼。
这次回来,聂先生在土炕上,倚着被垛,又读了起来:
《乡愁》——余光中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读着,读着,聂先生不禁吟道:
读乡愁,
愁更愁。
望断天涯,
白了头。
想那山东的小米,
聂家庄的黄土。
更想家乡,
村头的那株老槐树。
还有老房老屋老炕上,
坐着的爹和娘。
难道只有等到那阴阳两隔,
才算盼到了头。
盼!盼!盼!
何时到尽头,
……
聂先生吟诵完余光中的《乡愁》后,又诵完自己的感受,已是泪眼模糊。每次抬头读到《乡愁》后,他都深深地陷入无尽的思乡中。他用那泪水打湿的双眼,看着条几正中玻璃罩里摆放的泥叫虎。泥叫虎,大耳朵,大眼睛,脑门上一个大大的“王”字,半张着大口,大红大绿加上那黑白二色,把个泥叫虎画得憨态可掬。(待续)
聂先生的思乡情,深深打动了坐在炕沿上的聂夫人,她陪着丈夫默默地流泪,每次、每次她都是这样。她是台湾本岛人,一个富家的千斤小姐。她没有去过大陆,她只是从丈夫口中的描述里,对大陆有了些许的印象 。但她深爱着聂先生,她深深地爱着从大陆漂流过来的丈夫,一个从大陆撤退回来的老兵。
聂先生泪眼看着泥叫虎,心里在想念着:山东老家的爹娘和还没有吹吹打打花轿抬过门的妻子——嫣红,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这么多年,有家难回啊!也不知道她(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生活的还好吗?听说那边正在搞运动,进行什么大革命,也不知道因为我,她(他)们会不会受到牵连……”想念着、思念着、惦记着、牵挂着故乡的爹娘与爱妻,聂先生追寻着泥叫虎,回到了从前……(待续)
第二章叫虎情缘
聂先生全名聂双林,老家山东高密姜庄聂家村生人,从小聪明好学。祖上从明代开始以捏制各种泥塑而闻名,后到清朝的康熙年间,已发展到鼎盛时期,并发展到各种泥塑领域,有泥娃娃、禽兽等多种泥制玩意儿,尤以那叫猴、叫鸡招引着顾客和孩童,但最具特色的还是那泥捏叫虎而名闻四方。聂家村的人,大多都会这种手艺,但谁也捏不过聂先生的祖父。聂先生的爷爷捏制的叫虎,在众多的叫虎中,别具一格。他的爷爷从小就喜欢绘画,对那鱼、鸟、虫、兽都有研究,因而在制作泥叫虎时,他能打破传统的着色方法,而采用浓艳之手法绘画,造型大胆而有创意,把个泥叫虎塑造得静中有动,动静结合。而且,他爷爷制作的泥叫虎肚中的竹哨,在玩者手里一推一拉中,叫声响脆,沉长并带有一种特殊的音质,大虎雄伟,小虎稚气。他的哨子,虽是竹制,却不受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干湿严寒气候的影响,不裂不涨,永远是才制成的声响,一推一拉“呜哇——!呜哇——!”煞是好听。
聂家的泥叫虎,形声俱备,雅拙中透着精巧,憨朴中显其灵秀,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谁家的孩童,吃奶闹娘撒泼,聂家的叫虎拿来,对着哭闹的孩子,引他一引,逗他一逗,再推拉一下,随着那“呜哇——!呜哇——!”的叫虎的声响,哭闹的孩子立马张手向要,“咯——咯——咯”的笑声响满屋子。
再说,那连接泥叫虎前后身的皮子,据说是那成年的犏牛宰杀后,趁热扒下其皮,经芒硝加上那大黄米面,揉搓摊抹发熟后,再刮去皮内的浮油薄皮,反复捶打,待其柔软如缎时,再用那利刃片割出其中的二层皮。其皮柔而薄,有极其柔软性,能摺能伸,不怕晒,不怕潮,不伸不缩。这种皮子,在一推一拉中,不需多大的力,一拉就能从叫虎的口中吸进空气,再一推,进入叫虎肚腹中的空气,通过加在叫虎肚中镶嵌的竹哨,叫虎就能“呜哇——!呜哇——!”地叫了。还有的人家,虽没孩童,但逢年过节,也会请上一个大泥叫虎,说是能够旺财、辟邪、镇宅。究竟灵不灵验,谁也说不好,可能是看其大红大绿比较喜庆的缘由,人们视其吉祥,就请一个。
就此种种原因,聂先生的爷爷有其制作泥叫虎的家传秘方,因此,聂家的泥塑生意特别地好,尤其是大小泥叫虎,一摆上柜面,就被顾客一扫而空,有给小孩玩的,有送朋友亲戚的,总之,聂家的泥叫虎,供不应求。
聂先生的爷爷就想把这门祖传的手艺传给长孙儿——聂双林。小双林,心灵手巧,再加上耳熏目染,小小年纪就能捏制出各种泥塑来。可他偏偏是个读书虫,并不喜欢以泥塑来做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