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语塞，想想也对，跑不跑是他的自由。想到这，我尽量将语气用得和善点儿说：“你可以跑，不过我想问你一些事，想请你帮帮忙。我要找你们高老师，麻烦你告诉我。”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回姑姑家了，不然她要骂我和弟弟。”

说完回头用方言把弟弟叫过来，又要走。

我拦住他们前面，说：“不要走。告诉我怎么找你们高老师。”

何花正要说话，被他哥哥一手捂住嘴巴。何木说：“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

显然，他俩知道怎么找到阳阳。

我说：“要怎么样你们才肯告诉我？”

何木一副无可商量的态度：“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我想了想，说：“我请你们吃饭。”

何木说：“我们要回姑姑家吃。她说不能跟陌生人吃饭。”说完拉着弟弟往旁边闪开。

我又拦着他们，狠下心说：“不告诉我，你们就别想走。”

何花看看我，又看看何木，一副要哭的样子。我一下子于心不忍，毕竟这小孩子刚开始也是出于热心才拉我裤兜的。我改而和缓地说：“别担心，我真的没有恶意。你们说，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

何木看看快要哭出来的弟弟，挺挺胸说：“跟我比试，要是你赢了，我就告诉你。”

我说：“比试什么？”

何木说：“单挑CS。”

我笑了，说：“没问题。”

“网费你出。”

“也没问题。”

一个小时后，在一家黑网吧，何木耷拉着脑袋向我认输。我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吧，我请你们吃饭，边吃饭边告诉我。”

何木告诉我，阳阳是他们学校的初中老师，他们学校在一个离着城里很远的小乡镇里，白天只有一趟小巴来回于城里与小镇。至于这兄弟俩，是趁着暑假到城里的姑姑家“度假”来了。吃完饭，我叫了辆出租车——竟然是三轮摩的，这小城根本没有的士，将兄弟俩送回他们姑姑家。然后找了一家旅店过夜。

在旅店刚洗完澡没多久，房里的电话响了，我想兴许是服务台找我的，抓起来听，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说道：“要找人按摩不？”

６５

我不想理她，把电话挂了。实在无聊，打开电视，却发觉更无聊。

明天就能见到阳阳了啊。我躺在床上想，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见面还能不能认识，不过那个叫何花的小孩能从老照片中认出阳阳，证明阳阳的样子变化不大。

倒是唐梦的事我一直惦挂在心上，我洗澡前给她发了短信，到现在得不到回复，这不由让我难以释怀。

心里莫名烦燥，渐觉房间闷热，开空调开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叫来穿着黑色工作服的服务员，问是怎么回事。她说那空调一直就是坏的。

我说：“你们不是说这是空调房吗？”

她说：“是啊。这是空调房。”

我说：“这怎么能算空调房呢？”

她说：“这不有空调吗？”

我说：“可它是坏的啊。”

她说：“坏的也是空调啊。”

我生气地说：“坏的空调有什么用？你们这是欺骗消费者！”

她说：“我们没有骗你，这就是空调房。”

我忍住气说：“好，就算这是空调房，那麻烦给我换一间能用上空调的房间。”

她表示无可奈何，说：“没有空房了。”

我说：“那给我退钱，我到别家店去。”

她说这个要问经理，说完把经理叫上来，随同经理上来的竟然还有两个保安。经理穿着西服，高颧高，小眼睛。他说：“房钱不能退，只能退押金。”

我说：“这完全不合理。”

他说：“就这样，你要么住下来，要么拿押金走。”

我看看两个满脸横肉的保安，估计一个我都难对付，心里凉了一大截，也就不觉得那么热了。说：“那算了，我继续住。”

等他们走后，我将门紧紧闩上。

心想，所幸唐梦没在，否则让她住这样的旅店，那真是大大地委屈她了。

正想着，她的短信就来了：

我没什么事，你孤身一人要小心别惹事，早点回来。

看完短信，心里踏实了些。拿出没看完的《十月》，继续看范稳的长篇小说《悲悯大地》，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６６

次日离开了“黑店”，等了老半天，终于坐上了“传说”中前往阳阳学校所在小镇的小巴。这是一辆名副其实的小巴。大概只有十个座位，大部分座位深绿色的套皮都破了，露出里面满是污渍的海绵层，有的还能看到黑黑的铁架子。我挑了靠前一点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原以为很快就能启程了，没想到车主一定要等到坐满乘客才走，这又浪费了近两小时。

汽车刚启动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明天是你的生日，你说阳阳呆的地方没有手机信号，我提前祝你生日快乐。我原以为你生日的时候，会有我在身边。——唐梦

我才想起明天是7月19日，正是我的生日，这段时间——被开除，高阳的离去，又被开除，再被开除，太多的事让我根本没有想到生日悄悄就来了。唐梦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呢？大概又是建仁告诉她的吧。这么说来，唐梦执意要随我来，是想跟我一起过生日？我抓着手机的手有点颤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复。

见到阳阳后再说吧。我心想。

汽车驶出小城不久，原先的水泥公路已经变成了泥土路，车身甚是颠波，我放弃了看书的尝试，看着车外。这地区与北方大不相同，北方地势甚是平坦辽阔，极少能看到山，而这里视力能及所看到的都是山。相较而言，我比较喜欢有山的地方，因为在北方野外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辽阔地，会让你觉得自己渺小得喘不过气来——望不到边际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像自己会置身在那最遥远的边际，要回来得多困难。但现在我倒希望这是北方，汽车便不用走得这么吃力了——汽车驶上了盘山公路，坡度很徒，发动机吃力地狂喘着，我担心它会突然断气，那我们就得在这荒山野岭滞留不知到什么时候了，幸好挣扎了半天，汽车终于爬上了山顶。下坡倒不用担心发动机，却开始担心的制动器，若是刹车失灵，第二天——不一周后，本市的报纸会报道汽车坠入山谷，一外地大好青年命殒异乡。

还好，翻过了一座大山。

但紧接着又得翻另一座了。

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大山，眼前终于开阔了，一片金黄色的稻田映入眼中。道路不大好走，汽车开得很慢。不时地，可以看到田里有农民头載草帽，顶着炎炎夏日在收割水稻，我才知道原来已经到农忙时候了。一些开始收割的稻田里，前面都有两三个人弯着腰一手抓禾束一手握镰刀，快速地将水稻割下，抓满为一把，将禾把错开叠在一起地堆，这样每割掉一片，便有一个禾把堆。禾把堆一般放在两边，中间留一条道，道中放着一个脚踏式打禾机（脱粒机），一个人负责踩着打禾机打禾，另外会有一个人传递禾把，也有的人自己拿禾巴自己打，有些打禾机比较大，这时候就有机会看到两个人一起在上面了。看来这里的耕作还很落后，也可能是因为地势地原因，又或者是经济的原因。

这些似曾相识的场面让我有些恍惚。

恍惚不久，汽车停下来了。

到站了。

６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