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徽商会馆里办了一场震动京华的红白事。
常四老爹的头七、古允源和常玉儿的婚期都在这一天里办了,之所以要选在头七这一天,是常玉儿的坚持,因为头七之日是死者返家,既然常四老爹放心不下女儿的婚事,便要让他泉下有知才好。
在灵堂拜堂,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传为奇谈,老百姓都来看热闹,把徽商会馆围得是水泄不通。胡总执事此时与古允源已是冰释前嫌,又感念古允源赠茶之德,于是主动提出将灵柩摆在会馆,设灵位接受来客吊唁。
各地的商帮都派了人来,但这些吊客今天也同时是贺客,灵前三拜之后又要向以“半子”身份在灵前迎客的古允源道喜,只是这“道喜”不过是默寓于心,拱拱手而已,“喜”字是无论如何也道不出来的。
其实为免惊世骇俗众人围观,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古允源与常玉儿就已经在灵柩之前互拜行礼完成婚事。这是非常之举,礼数甚是简单,所谓“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的六礼全都省了。郝师爷与胡老太爷充作证婚人,古允文与刘黑塔则分别代表男女双方的家人。
古允源怕委屈了常玉儿,已然说了,这不过是权宜之法,日后回到徽州必然要补办红仪,到那时二人才算是真正结发。为此洞房之礼就免了,二人夫妇相称,却是暂且分房而居。
郝师爷也帮着招呼来客,他找了个机会把古允源叫到一边,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到他的手上。
古允源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四大恒开出来的银票,整整一千两。
“这是我在陈赖子身上发现的。”郝师爷表情凝重地说。
古允源一转念就明白了。
“你是说有人买凶杀人。”
“上一次我见到陈赖子,还打听到他近况困窘,怎么眨眼之间就多出来一千两银子?这实在可疑。”
“能查到是谁给他的银票吗?”古允源问道。
“即使查到了,单凭一张银票也成不了证据,人家可以说丢了或是被偷了,想不认账说辞多得很。”
古允源听他这么说,怔了怔问道:“然则你究竟是查没查到呢?”
“查是查到了,不过做不了证据,你听了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到底是谁?”
郝师爷踌躇了一下才道:“这张银票是开给京城李家的,用的是李太太的图章。”
“李万堂!”古允源听后咬牙道,此人是杀自己父亲的疑凶,现在又买凶杀了自己的岳父,而且当初自己在考场被人无端陷害也极有可能是他找人所为,这仇真是不同戴天。
“老弟,我提醒你一句,这两件案子,李万堂都可以推得干干净净,你要真想报仇就不能心急,尤其是不能让他知道!”说着郝师爷指了指不远处的刘黑塔。
古允源懂了,刘黑塔杀陈赖子一事,官府已然断定无需担责,但要是他闯到李府去杀人,可就是谁都救不了他了。
这时胡老爷子走了过来,“贤侄,我和你商量件事。”
“老太爷您说。”古允源急忙答道。
“今天这日子,本不易谈生意,不过我家中有事,明天就要赶回去,所以也只得说了。”
“老太爷,您有话但讲不妨。”
“蒙你客气关照,答应今后将自家茶田所产兰雪茶都交由我泰来茶庄销售,别看你把兰雪茶的秘方公之于众,但夺了茶王的那份茶是你家茶田所产,这‘正宗’二字,别人是无论如何也抢不过去了。”胡老爷子一语点破,古允源不禁佩服地点点头。
“所以你把兰雪茶都交由我来卖,是挑我老头子发财,我不能装糊涂占你的便宜。”
古允源忙抢着说:“要不是您当初的一万两,哪有兰雪茶的今日,晚辈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快别这么说,还是你自己有本事,你要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我就是给你一百万两都没有用。所以啊,我决定把泰来茶庄改改名字,改作‘源泰茶庄’你看如何?”
见古允源瞠目不知以对,胡老爷子解释道:“源嘛,就是古允源的源。泰嘛,就是胡泰来的泰。”
“您这是……”
“我决意把泰来茶庄分给你三成,今后你就是茶庄的二老板。”
“这、这可不行!”古允源无功不受禄,怎么敢平白无故接受这份大礼,听后连连摇手。
“贤侄,你听我说。”胡老爷子拉着古允源的手诚恳地说,“我这么做,对外说的你用正宗的兰雪茶入股,顶了茶庄的三成股份,你那个是天下第一茶,说起来我还是占了你的便宜。”
说到这儿,胡老爷子叹了口气,“其实我还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你看我家的生意做得风风光光,其实树大招风,早已为同行所嫉。我那三个儿子,人家都夸他们是商界精英,嘿,其实我自己知道,那是大家看我的三分薄面处处让着他们,将来我要是一蹬腿,他们要守住这片家业只怕是难得很。”
古允源道:“老爷子,您别这么说,就算是有那么一天,我自然也会帮着几位哥哥。”
“不!名不正则言不顺。贤侄,我已经想好了,你才真的是我这辈子见过的少有的商界人才,其实我这不是给你送礼,倒是往你身上压了副担子,只望你看在我的面上应了下来,我老头子就可以安心回家享福了。”说着胡老太爷竟是要给古允源作揖。
“哎!老太爷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嘛!”古允源吓得赶紧扶住,“好,我答应就是,不过我只能拿干股分红,泰来茶庄还是您家的产业。”
“也罢。这股啊,我给你留着。对了,不是泰来茶庄,是源泰茶庄!”胡老爷子认真地纠正道。
“是、是。”古允源连声答应。
“你既然答应了,那源泰茶庄的生意你就多费心了,一应的手续我都办好了放在胡总执事手里,只等你去摁手印。我还有一句话,你做生意大可以不必拘泥于茶业,反正茶庄里的闲钱随你支配。好了,我老头子回徽州喝茶去了。”说着胡老爷子转过身,拿着长烟袋边走边吸,眨眼间不见了人影。
古允源真是想不到,自己转眼就变成了徽州第一大茶庄的二老板,这真是难得的际遇,今后至少十几万的银钱出入可以做主,倒是有不少生意上的脑筋可动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还顾不到,此时还是以常四老爹的丧事为重。等过了“三七”,常玉儿与古允源商量,想将常四老爹的灵柩拉回太古的常家祖坟安葬,“末七”烧纸也要在祖宗坟茔地,这样老人家才能叶落归根,入土为安。
古允源自然是一口答允,于是翻黄历,定了个易于起灵的吉日,打算出发回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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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出发的前一天,古允源叫上弟弟,一起骑着马来到北京城最南边的金元故址,这里有一段城墙早已无人看守,兄弟二人催马而上,到了城墙上方才下马。
古允文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大哥带自己来城墙上面作什么。不过此时正是盛夏,远处沃野繁花似锦,万里无云的天气,一阵凉风吹来,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古允文一扫连日的心情阴郁,转过头笑着说:“大哥,我们这一次进京虽然际遇坎坷,可毕竟得了‘天下第一茶’的名号,算是不虚此行了。”
古允源点了点头:“我已经决定了,尽可能地将兰雪茶的商利让与徽州的茶农茶商,至于古家茶园的面积不妨慢慢扩充。”
“这……”古允文心里有些舍不得,但他对大哥的安排一向没有话说,想了想讷讷地问道:“那我们今后做什么生意呢?”
古允源淡淡一笑,指着城墙外无限延伸的土地道:“天下如此广阔,还愁没有生意么?”他顿了顿又说,“江宁已然克复,江南经过十年战乱,民生千疮百孔,此时正要休养生息,这是我们商人的天赐良机。”
古允文似懂非懂,却看得出大哥充满自信,不由得也兴奋起来。古允源转过身将一只手按在弟弟的肩头,笃定地说:“你看着好了,南方还有大生意在等着我们。”
(《徽州商王》第一部终,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