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胡老太爷被古允源这一招弄得是枪法大乱，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老太爷，古某当年也曾读过几本书，古书中云‘独乐乐，与民乐乐，孰乐？’那自然是与民乐乐。这天赐茶王的福气并非该我古家一家独享，今日分享给徽州所有的茶业中人，才是合了天道。”
古允源对着胡老太爷说完这几句话，然后转过脸向着议论纷纷的众家茶商高声道：“不过，古某有一事要说明白，这兰雪茶既是我古家所创，便如同亲骨肉一般，容不得别人来作践。今后不管哪家，但凡是销售兰雪茶，需经过我古家评级，定下等级后方可销售。这评级也是分文不要，只是防着有侯二之辈以次充好罢了。如是没有我古家的评级印戳，那么所售的兰雪茶就非正宗，众家同行可听见了？”
“听见了！”全场如春雷一般的回应，已将古允源此举所得人心之广显露无疑。
“老太爷，咱们到里屋去谈谈买卖？”古允源这才含笑对胡老太爷说道。
胡老太爷望着古允源，起初迷惘，而后眼中佩服之色越来越浓，终于重重地一点头。
“好，去谈买卖！”
李万堂接到李钦的报信已是日当中午，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李钦：“你觉得这古允源将制茶秘方无偿赠予众人，是为了什么？”
李钦正是因为想破头都想不明白，这才来报信。当下低着头道：“儿子不明白，还望爹爹明示。”
“你当然不会明白。”李万堂语气淡淡的，“我问你，在战场上，拉弓放箭射的是哪一个？”
“自然是擒贼先擒王。”
“那要是满战场都是帅字旗，你又射哪一个？”
“这……”李钦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哼！”李万堂看着他轻蔑地笑了，“蠢才，人家轻描淡写就把你那几招给破了，自己回去慢慢想吧。”说罢拂袖走入内室。
李钦呆立当场，一张脸涨得如猪肝样，他慢慢有些明白了，眼里却流露出更多的恨意。
“好，姓古的，咱们走着瞧！”
徽商会馆里，胡老太爷与古允源定好了买卖契约，将其送出门，这才转回身到大堂里坐。
胡启恒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旁，看老爷子面色不错，这才开口道：“古允源这一手，真是出乎大家预料。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与他做买卖就不妨了，因为大家都能种兰雪茶，古家的天下第一茶变成了徽商的天下第一茶，谁也没那个本事与整个徽商作对。”
胡老太爷瞟了他一眼，“就你聪明！”
胡启恒连忙垂首：“儿子不敢，都是爹爹平日的教诲。”
“你说的倒也不错，古允源确实是借此将自己从风标崖岸的境地中解脱出来，要不然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翻身。更妙的是，从今往后，古允源就可以不必借助兰雪茶来做生意了。”
“这是为何？”说话的是胡总执事，他手里的大铜球早就不转了，一心只想着方才在会馆里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对这个年轻人捉摸不透。
“这还不明白？”胡老爷子等下人帮他点上烟，呼哧呼哧抽了几大口，方才接道：“要是你，与一个能脱手将‘天下第一茶’无偿让出的人做买卖，还会不放心吗？人家连这样的大利都可以谈笑弃之，无论做什么买卖，难道还会不讲诚信，贪图小利？商人最重的就是‘诚信’二字，古允源用茶王换来了这两个字，今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众人跟着古允源回到“客来升”，除了郝师爷明白几分之外，其余人都还是一头雾水，等着听古允源解说今日之举。
“说什么呢？”古允源话中不无倦意，“我把‘天下第一茶‘让了出去，难不成他们还会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不对吧。”郝师爷用质疑的语气问，“老弟，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没道理竖白旗投降啊。”
“哈哈哈。”古允源这才改颜大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老哥哥。”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古允文百思不解。
就连一向不喜开口的常四老爹也问道：“允源，那苏公子昨夜在你手上写的到底是哪两个字？现在你总该说了吧。”
“左手是‘舍’，右手是‘得’，合起来便是‘舍得’二字。”
“舍得？”众人皱起眉头在心里品着。
“我先前一心只想得到兰雪茶带来的厚利，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舍与得原是一体，只有先舍方能后得。这就是苏公子要点醒我的话。”
“那大哥你把制茶的秘方舍出去，得到了什么呢？”古允文还是不明白。
“那可多了！”古允源先说，“我这一献宝，等于将徽商整个拉到我这边。试问天下做生意的，谁敢说不和徽商做买卖？”
“对，这一下子，等于是将徽商、兰雪茶与古家混在了一起，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天下茶商对老弟的攻守同盟，真是高明。”郝师爷也想到了这一层。
古允源往下继续说：“还有，舍了兰雪茶便得了天下茶商对我的信任，今后就算是不做茶生意，我们也是处处吃得开了。”
“可是辛辛苦苦种出‘天下第一茶’，却不能生利岂不是可惜？”刘黑塔晃着大脑袋嘿然兴叹。
“怎么会不能生利？你没听我说今后无论哪家要种要卖兰雪茶，都要经过我古家评级吗？”
“你不是说不收钱吗，这白贴工哪来的利啊？”刘黑塔还是不懂。
“能给‘天下第一茶’评级这本身就是利。”古允源见他还不懂，索性把话说明白，“别人都只是卖茶，我却可以为他们卖的茶评定高下，你想想看，我古家的茶叶岂不是更上一层楼？这块招牌不擦就亮，还愁卖不出好价钱？”
“啊！”刘黑塔这才恍然大悟，“妹夫，真有你的！”
常玉儿一直躲在门后听，要说最担心古允源的人还是她，此时脸上也露出欢喜的笑容，还带着对古允源的无限钦佩之意。
这一天深夜，客栈房间里的灯渐渐都熄灭了，只有苏紫轩的房间还亮着。
“小姐，不早了，您歇息吧。”那小厮其实是苏紫轩的贴身丫鬟，收拾好床铺，来请小姐安寝。
苏紫轩坐在桌旁，手托着尖巧的下颌，眼望灯花出神，直到丫鬟叫她第三遍这才回过神来。
“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这丫鬟名叫四喜，跟在苏紫轩身边四、五年了，二人平日无话不说。
“我在想那位古老板。”
“哦，这个人倒也聪明，小姐的暗示居然被他猜到了。”
苏紫轩叹了口气：“他岂止是聪明。其实我要他做的‘舍得’并非如此，只是希望他将存在货栈里的茶叶分出一部分赠予京中嗜茶之人品尝，只要市面哄起来，众人趋之若鹜，一而再、再而三地到各家茶铺去买兰雪茶，那么总会有贪利的商人打破攻守同盟，私下来与他做买卖，只要有一个，就不愁第二个、第三个，如同坝溃一角，同盟自然瓦解。他的生意就可以做下去了。”
“那他现在做的……”
“我指点的是阴谋，他行的却是王道。做的光明磊落，而且将权宜之计变成了一劳永逸，比起我的计策来要好上不知多少倍。”
苏紫轩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这个古允源能把天下第一茶的秘方都舍出去，气度真是了不起，看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倒要好好帮他一把，说不定还能早日实现我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