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恕我斗胆说一句,有件事您可做得莽撞了。”
“什么事儿?”
“您应该在万茶大会上当众宣布评兰雪茶为天下第一乃是奉的懿旨,现在您没说,外面必然传言您是受了贿赂,恭亲王那边更是没法交代啊!这不是、这不是没吃着羊反惹了一身骚嘛。”
“哎呀!”醇郡王真是心烦意乱,“你以为本王没想到,小安子不让提!说‘西边的’是微服出宫,传扬出去有失体面。”
“王爷,这可不成。”李西席想了又想,最后说,“无论如何得把‘太后亲封’这个话传出去,不然这哑巴亏吃的太冤了。”
“嗯,那你说怎么办?”
“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去找‘杆儿上的’朋友,三天之内必定把真相传遍京城。”
紫禁城里,慈禧正在宫中坐着,安德海侍立在旁。此刻他可不敢随意开口,这位主子今天的所作所为大出他的意料,没想到竟会以太后之尊管了这么一档子闲事,安德海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干脆闭口不言,免遭祸戾。
他不提,慈禧倒主动提了。
“小安子。”
“奴才在。”安德海赶紧跪倒。
“都说你这奴才是我肚里的虫儿,我倒要问问你,我今天为什么封那兰雪茶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安德海暗自提醒自己留神,可别哪句话说错了,自找不自在。
他满面堆笑地说:“哟,主子的圣明心思,奴才哪儿猜得着啊。”
“要你猜你就猜,哪儿那么多的废话。”慈禧面带不悦。
“是、是。”安德海最会见风使舵,见慈禧真的要自己猜,立刻做出沉思状,一阵苦思之后,说道:“奴才听七福晋说,主子以前在徽州住过几年,主子最是心善,大概是念着徽州的好处,这才把天下第一给了那个徽州茶商。”
“滑头,这是七福晋猜的,说的倒也没错。”慈禧骂了一句,“除了这个呢?”
安德海眼珠一转,笑嘻嘻地说:“奴才说了可不知对不对,要是不对,主子别生气。”
“说吧。”
“我猜主子大概是听说那古允源役使洋人,心中解气……”他故意抻长了声,见慈禧面露嘉许之意,一颗心顿时放下,话也说得顺溜了,“洋人最是可恨,主子每念及英法诸夷火烧圆明园,害得先帝爷在热河驾崩,就痛心疾首,奴才在一旁看了,心中也是悲愤难填。难得这古允源竟能使唤四个洋婆子,等于是给主子出了口气,这还不该赏?”
“说得好,还真是叫你猜着了。”慈禧微微一笑,“不过还有一个原因,我不说,大概你们谁也猜不到。”
安德海不知该不该问,试探地说道:“主子心思千灵百巧,随便拿出一条来,奴才就是猜上一百年也猜不到啊。”
“唉。”慈禧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当年我初入宫,在圆明园‘天下一家春’当差,蒙先帝恩宠,当了贵人,后又进嫔封妃直至贵妃,先帝最宠我的时候,曾经有八个字的考语,‘兰心慧质,冰雪聪明’……”
不待慈禧说完,安德海已是心下雪亮,怪不得,原来是“兰雪”茶的茶名中了圣意。女人的心思真真不可解,竟然就为了这多年前的一段往事,就将“天下第一茶”随口封了出去,京商与洞庭商帮倘若知道是这个原因让自家到手的头名落了空,只怕是要欲哭无泪了。
他见慈禧望着窗外呆呆出神,知道此刻不能打扰了她的静思,便半躬身子倒着一步步地退了出去。他是心满意足,只觉得对这位主子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却不知道在慈禧内心的最深处,还藏着一个谁也猜不到,也不能对任何人说的秘密。
慈禧是个权力欲极重的女人,她自从垂帘听政以来,就风闻京中有不少王公大臣对于女主临朝颇为不满,认为是违反了祖制。慈禧心中忿忿,这一次就是要借个缘故来出口气。
她此举既是驳了恭亲王的面子,又将圣主康熙爷定的御名一掌扫落,而自己亲自选的兰雪茶则高高在上,其寓意自然是不言而喻。安德海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慈禧这一番“以雌压雄”的野心。
当晚,“客来升”里大排筵宴,古允源请常家车队的所有伙计在客栈大堂庆功。对于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局,识得古允源的人自然都是为他高兴。客栈老板赠了两坛十年陈的酒,自己也满上一杯,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怪不得我今儿一早就听院子里喜鹊叫,敢情是古爷今天要得这么大个彩头,实在是可喜可贺,今后我这客栈也要跟着您这‘茶王’沾光了。古爷,我先干为敬了。”
古允源含笑饮了一杯,这边古允文也过来了。
“大哥,我、我也敬你!”他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好,好。”古允源知道弟弟是因为这一趟来京大起大落,心情激动,其实他心中何尝不是如此。
“哭什么。”刘黑塔心里痛快,一个人喝了大半坛子的酒,“妹、妹夫,我就知道你了不起,真是、真是痛快,比在蒙古的时候还痛快!”
古允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二话不说将他递过来的一杯酒一饮而下。
刘黑塔又夹了夹眼睛:“我妹子虽然还在后院不出门,可我看她也为你高兴着呢。”
古允源点点头,郝师爷与常四老爹在席间劝了一圈酒回来,也双双来敬古允源。
“允源啊,你可真是了不起,年纪轻轻就拿下天下第一的美名,今后在商界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自从与古允源定了三年之约,常四老爹对古允源的称呼就从“老弟”变成了直呼其名。
“哪里,老爹谬赞了,我这不过是误打误撞,碰了个好运气。”其时古允源还不知道是当朝太后帮了个大忙。
郝师爷插话道:“老弟,你就不要过谦了。说实话,你那两招使出来,我看连王爷都看傻了眼。必定是因为如此才选了你为头名。”
古允源心知绝无此理,自己的招数再怎么出奇,也不可能胜过京商的六百万两雪花银,但他也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当下笑笑不语,一干人把酒言欢,席上场面热闹无比。
不少伙计围过来,想听一听王府后花园里万茶大会的情形,将来向人学说,不知多有面子。
他们最感兴趣的还是古允源如何能想出“移花接木”与“洋婆献茶”这两招来,争着要听古允源亲口解说。古允源拗不过只得笑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多的点子,这都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主意。”
那一日,他在街上看了同仁堂养虎,心中忽有所悟,认为既然药店为了显示货真价实能养一头虎,那么茶商将茶树搬到万茶大会的现场去,当场采茶当场喝,岂不是也能引来众人的注意。这茶当然不能是青叶,这就用得上园艺师的手艺,这又不同于嫩枝嫩叶的嫁接,而是将易碎的熟茶与硬硬的枝干相连,若是不能完好无损地取下,便会影响茶叶的卖相。郝师爷请到卓三三,这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那使唤洋婆子呢?难不成古老板也看哪家茶馆里有洋婆子店小二?”有个伙计性急,一语问出大家便是一阵哄堂大笑。
“那倒不是。”古允源声音低沉下来,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看向遥远的蒙古草原,“有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家曾经对我说过,无需惧怕洋人,对付洋人只有四个字‘不卑不亢’,既是平等相处,我出钱当然可以雇佣她们。”他说的自然是崇恩大人。
“这就难得,别的商人要么对洋人畏而远之,要么在他们面前奴颜婢膝,岂会想到雇洋婆子来献茶艺!老弟呀,你这一招就好比诸葛孔明火烧赤壁,弄得众家茶商是措手不及呀。”郝师爷喝多了几杯,赞不绝口地道,“看着吧,与同仁堂养虎博名一样要不了几日,你敢用洋人的事儿就会传遍京城,再加上这‘天下第一茶’,你古老弟的名声还不盖过皇帝老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