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天下第一”这一个名额了,可京商的“信阳毛尖”与洞庭商帮的“碧螺春”却还都没得到名次呢!
李万堂坐在花厅中,此时脸色已经渐渐有些变了。他原以为京商的茶既然蒙恭亲王亲口许诺“天下第一”,那排名第二的必定是碧螺春,这样也算是对御赐茶名有个交代。然而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变化,难道说碧螺春竟会落选“十大名茶”?即便是从实力上看,这也未免不合常理。
李万堂想着想着一抬头,瞥见对面洞庭商帮的高奎那张看似粗豪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诡秘的笑容。李万堂心中一惊,知道必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看来事情决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的不错,正是变中有变,局中有局!
那是一个月前,醇郡王正坐在王府小书房里生闷气。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把万茶大会开在自家的后花园,更不愿当什么评判,觉得实在是大失身份。就在他心情最为烦躁的节骨眼上,府上的李西席一掀门帘走了进来,看见王爷这副模样,先就是一笑,跟着一躬身。
“我给王爷道喜了。”
“道喜?”醇郡王不明所以,“本王何喜之有?”
“王爷要发财了,难道不是喜?”李西席直起身,“王爷,方才洞庭商帮的人找到我,希望万茶大会上王爷能赏他们个头名。”
“嘿,这不是痴人说梦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头名已被恭亲王许了给京商。”
“这我自然知道,洞庭商帮也是因此才来找王爷。不过京商报效的是国库,洞庭商帮却愿意出一百万两入王爷的私库。”
财帛动人心,王爷也不例外,听到一百万两,也不禁动了心,但是想想又摇头道:“办不到,办不到,银子给的是不少,奈何我说了不算。”
李西席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崭新的银票,每一张都是一万两的巨数。
“王爷,人家心意特诚,先付了银票在这里。”
“什么?你,你收了?”醇郡王先惊后怒,点指道:“大胆,这事儿我都办不成,你怎么敢收银票。”
“王爷,办得成!”
“办不成。恭亲王是议政王,说一句顶我一百句,谁能把已成之局翻过来?”
“谁说要翻局了?”李西席早已智珠在握,此时不慌不忙道:“洞庭商帮的碧螺春那是康熙爷钦赐的茶名,本就应得第一,现在既然恭亲王许了京商,那么干脆来个并列第一。恭亲王要是责问起来,只用‘敬天法祖’这四个字去应付,既然京商也得了第一,我想议政王也不会怪罪王爷。”
“二茶并称王”,这的确是一条妙计,醇郡王欣然采纳,此时得意地看了一眼李西席,站起身来,咳嗽一声,就待宣布最后的结果。
正在此时,忽然从花厅的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公鸭嗓的低唤。
“王爷!”
醇郡王一怔,扭回头看去,见是宫里的大太监安德海正微躬着身向他点头示意。
“西太后的贴身太监怎么跑到我府上来了?”醇郡王不及细想,迈步走向屏风之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又走了出来,李西席离得近,一看吓了一跳,就见王爷的嘴抿得极紧,脸色铁青得怕人。他连忙迎了上去,刚要说话,醇郡王一摆手止住,自己站到了花厅的台阶上。
园子里鸦雀无声,众茶商都在盯着王爷,等着他公布最后的头名。
按理说应该有几句场面话,但王爷并未多言,直截了当地大声道:“此次京中万茶大会,头名得主乃是徽州商人古允源推荐的兰雪茶!”
就算是雷公现身,立地打下一个轰天雷在园子里,也不会让众人如此震惊了。“天下第一茶”虽已公布,但后花园中依旧是寂静无声,听不到任何的喝彩与致贺,人人脑子里都在转着一个念头,“我是不是听错了?”
名额只有十个,兰雪茶夺了第一,也就意味着碧螺春与信阳毛尖全都落选。洞庭商帮与京商的人全都面面相觑,个个目瞪口呆。高奎面无人色,竟不自觉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李万堂脸上也是阵青阵白,几次想要开口,却慑于王爷之威又咽了回去。
这边郝师爷不敢置信地瞧着古允源,刘黑塔拨楞着大脑袋,一双手晃着旁边的林荣富,“听见没有?说的是不是兰雪茶?是不是?”
林荣富也听得傻了眼,手里端着满满的茶杯被刘黑塔晃得全泼在了自己身上却浑然不觉。
众茶商慢慢眼光投到他们这一桌上来,眼神里满是惊疑与不信。
古允源如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站起身来,半张着嘴,一眨不眨地看着花厅中的王爷,脸上惊愕万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弄得六神无主,傻了、痴了、呆了,他怎么也料不到最后夺了“天下第一茶”的竟然是自家的兰雪,这样的事情此前别说想,就是做梦也梦不到,所谓“天官赐福”怕不就是讲的当下的情形。
在郝师爷的提醒下,古允源像梦游一般走到当场,俯身跪倒谢了王爷。醇郡王等他谢过,原本应该将十大名茶的茶商唤入花厅当面嘉奖几句,然而王爷却面无表情转身进了内宅,丢下一众茶商再也不理。
这时大家都回过味来,后花园里顿时像开了锅,众茶商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董老板,这古允源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没听过啊。”
一旁有人插话:“我知道,不就是前几日被抓的那个流犯嘛,这想必是被赦了回来。”
“流犯?他那个什么兰雪茶凭什么拿天下第一,真是岂有此理!”
“嘘,这是王府,你小点声。还用问吗,自然是给醇郡王塞了银子了。”
“银子?京商拿了六百万两,你看那小子的模样,只怕六万两都拿不出。”
“这可不见得,人不可貌相啊。”
园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王府护卫过来准备撵人清场,古允源被刘黑塔、郝师爷、林荣富等人裹挟着,也随着众人出了后花园。
常四老爹与古允文迎了上来,刘黑塔抢着把事情经过一说,常四老爹与古允文却不相信,都要古允源开口。
郝师爷道:“老弟,这是天大的喜事,你怎么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呢?倒是说句话啊。”
大家都看着他,古允源深吸了一口气,向周围看看,仿佛魂魄刚刚转回来,他猛地抱住弟弟,笑中带泪,欣喜若狂地大喊道:“第一!兰雪茶是天下第一了!”
众人都没见过他如此失态,想着他遭遇坎坷,却能百折不挠,此番竟能一举夺下天下头名,也都不觉为他欢喜。
“王爷,您,您怎么能把天下第一评给那个什么兰雪茶呢?”李西席大惑不解地跟在醇郡王的后面进了书房。
“别说了!”醇郡王气恼地把头上戴的上嵌红宝石、前后左右俱有东珠的王冠抓下来往桌上一掼。
“王爷……”
“把那一百万两还给洞庭商帮吧。”醇郡王想着忽又泄了气,活像个斗败的公鸡。
李西席不解地问:“我真不明白,王爷,这究竟是为什么?”
“唉,实话跟你说吧,今儿个‘西边的’来了府里,这‘天下第一茶’是她指着名要给那姓古的,你说我能不听吗?”醇郡王只觉得这件事办的是窝囊透顶。
李西席听了也是吃了一大惊,讷讷道:“一个徽州的小茶商居然能烦劳太后凤驾亲临,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吗?”
“是啊,当时储秀宫的总管太监小安子一传话,本王整个人都懵了,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呀!”李西席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小安子收了钱,假传懿旨……”
“不会不会,你想哪儿去了。”王爷直摆手,“‘西边的’和大福晋是亲姐俩,来了府上自然是大福晋招待,小安子要是捣鬼,那还不是一拆就穿,他没那个胆子。”
“说的也是,这可真奇了……”饶是李西席诡计多端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他突然想起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