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师爷原本不知道古依梅在长毛军中,古允源情急之下把事情说了出来,郝师爷听了认为不宜轻举妄动。因为现在各路长毛或是奔往江宁去救幼天王洪天贵福,或是四散逃逸,游窜不定,而各路的军报均是送往京城兵部衙门,要想知道陈玉成的队伍在何处,还真就是留在京城里打听消息最方便。
“与其回到徽州两眼一抹黑地乱找,不如在这里弄清楚人的去向再作打算。”
这话劝得有道理,古允源便依了,只是心里焦躁,如同油烹一般。来见玉儿姑娘,也是觉得人家对自己实在是恩情深重,不说点什么交代不过去,可究竟说什么,他直到现在还没想好。
他没想好,常玉儿却想好了,一开口便是决绝的语气:“古老板,你放心,当初救你是我心甘情愿,至于随你出关那只当一句玩笑,从今往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你和我爹、我大哥的交情那是你们的事,我明儿就回山西。”
“常姑娘,是我对不起你。我……”她越这么说,古允源越是心里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哪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今朝别后,我们只当素不相识好了。”常玉儿冷冷地说,不期然却又想起“那晚”的情形。以往想起此事,她都要暗骂自己不知羞,脸儿红得像晚霞一般,却又忍不住再想想。今天想来却如同利针刺心,绮思换了凄惶,只觉得做人没有一点味道。
古允源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要是换了旁人,大概转头就走了。可他是遇强愈强的性子,眼看常玉儿把话说绝了,便索性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常姑娘,你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嫁给我,你心里会欢喜吗?”
“我……”常玉儿没想到古允源当面锣对面鼓地来了这么一句,倒是一怔。想了想已是放缓了脸色,轻声说道:
“我并不只是因为那件事才要嫁你。你救了爹爹,我自然感激你,后来我、我救了你,可也没想过一定要嫁给你,大不了守着爹爹做个老姑娘罢了。可后来听大哥说你在蒙古的事情,我开始只是很佩服,慢慢地发觉心里面想着你,越来越想……”常玉儿说到后来,声如蚊蚁,羞不自抑,低着头看也不敢看古允源。
古允源原本有三分醉意,但听到此时酒都已经醒了,他没想到常玉儿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而不仅仅是为了名节之争。他更没想到常玉儿竟能将这份情意一吐为快,这叫自己怎么说才好呢?
眼见玉儿姑娘楚楚可怜地站在那里,古允源的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走上一步握住她的手,刚要开口说话,不合刘黑塔却在此时闯进院里,扯着大嗓门喊道:“古大哥,你跑哪儿去了?大家还要敬你一杯平安酒呢!”
人随声到,刘黑塔一脚跨进来,整个人立时就愣住了。
“这、这,你、你们……”
常玉儿羞得夺过手后退半步,将房门一关,任刘黑塔在外面怎么叫,就是不开门。
古允源也是面红耳赤,侧着脸几步从刘黑塔身边走了出去。
经过了这一番的耽搁,离万茶大会开始的日子只剩下几天了,从第二天开始,古允源指挥众人按照他的布置紧锣密鼓地忙碌不休,也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就再没见过常玉儿。但他从刘黑塔口中得知,她并没有回山西,而是依旧住在客栈的西跨院,只是轻易不出房门。
这件事委实让常四老爹和古允源感到为难,两个人都是一个心思:等过了万茶大会再说。这样也就极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了。
几天的时间转眼即逝,终于到了万茶大会的当日。
从早晨起,就见一辆辆精美的马车被俊仆赶着,从四九城的会馆、客栈纷至沓来,来到大会的举办地——醇郡王府。车里面坐的不用问都是各地商界的翘楚,这是天下商人的一次盛会,又恰逢江南百战收功,人人都是笑逐颜开。
这万茶大会名义上是户部办的,其实户部只管收银子,所有的布置接待都是京商李万堂一手包办。京商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将夺“天下第一茶”的美名,故此不惜血本,将醇郡王府周围的十条胡同处处张灯结彩,装点得流光溢彩。
这些灯都是请高手制作,用的是上好的红纱,外饰翠羽流苏,彩幅更是清一色的苏绸,上面绣着花鸟鱼虫、人物山水,奇珍异宝、众妙毕备,栩栩如生,几百丈的名贵苏绸就这样随随便便挂在胡同的街头巷角。虽说不能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可京商别出心裁,用纯白的羊毛毡子将醇亲王府前的一整条大街铺满,初夏的天气远远望去就如同下了鹅毛大雪,令人啧啧称奇。就冲着这份豪奢,便引来无数百姓的围观,有些人大老远从京郊丰台大营走过来,就为的看一看这些富甲天下的豪商巨贾。
古允源交了五千两银子,除了自己之外还可以带两个人进去,他本想带着郝师爷和弟弟,可刘黑塔死磨硬缠非要进王府看看热闹,敢情他有到王府一游的癖好,在蒙古时受了重伤还非要古允源带他进柯尔克王爷府,今天更是一口一个“妹夫”,就是想到王府里看看稀奇。
古允源无奈,只好和郝师爷商量,郝师爷也不愿放弃这开眼界的大好机会,二人正感为难,古允文主动提出,把自己的名额让给刘黑塔,古允源想了想,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古允文在外面可也不闲着,他与常四老爹两个人要负责将古允源的那一番“布置”安排得妥妥当当。
就在万茶大会这一天的早上,在紫禁城西六宫的储秀宫里传来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声,太监总管安德海急匆匆进了殿,早有小太监告诉他,“主子又犯了脾气,逮住个倒霉的,正在传杖。”
安德海最了解这位“西边的”秉性,年轻守寡,早上起来经常有一顿脾气好发,此时最好是讲些新鲜好玩的事情来转移她的注意。
要说新鲜,莫过于这一天京城里要办的“万茶大会”了,果然,一听之下,西太后容颜稍霁,问道:“这么排场?还在老七的府里办,是谁这么大本事啊?”
“是……”安德海突然想起恭亲王前几日狠狠训斥自己,警告不可仗着太后宠爱弄权敛财,不由得恨上心头,打算借机给恭王添点堵。
“奴才不敢说。”
“在我这儿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啊,说!”
“喳,主子您想,这能使唤七爷的,还能有谁啊?”
慈禧皱了皱眉,“你是说老六?”
“奴才可不敢背后说议政王,不过听说京商往国库里送了好几百万两银子,六爷立马就把这‘天下第一茶’的名号许给人家了。”
慈禧听了无声地冷笑一下,心里想,往国库缴银子?别是障眼法吧,银子大概没少进恭亲王府,不然老六为什么这么热心帮着京商?再想到前几日自己说想修修园子,恭王一个硬头钉子碰过来说是内务府有钱便修,没钱不能打国库的主意,敢情这钱都跑到他自己府上去了。
慈禧素有肝气,不能生闷气,一气便痛,这时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想着自己在深宫无趣,外面却热热闹闹,真是越想越气。安德海是她肚里的虫,一见就明白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后想的是什么,试探地说道:“今儿正好没有‘起’,要不,奴才陪主子去看看七福晋?”
七福晋是醇郡王的大福晋,也就是慈禧的亲妹妹。说是去看七福晋,其实就是去看万茶大会的热闹,慈禧听了眼前一亮,随即又摆摆手,指了指东墙外。
安德海知道,这是怕住在东六宫钟粹宫中的母后皇太后知道。虽说两宫并尊,但毕竟“东边的”当年才是正宫皇后,论起地位还是在西太后之上,要是听到微服出宫的风声,责备一句半句,这个面子丢不起。
“不带侍卫,奴才护驾,从西华门悄悄出去,午后就回来,包管谁都不知道。”安德海鼓动着。
“嗯。”慈禧沉吟着,已是有八九分心活。
“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姐姐去看妹妹,还能有人说闲话不成?”安德海不失时机地跟上一句,这事儿便算是定局了。